白馬湖畔一片安靜。


    數百孤懸夜空的燈籠灑落的光線,與那道冰冷如隆冬的氣息相遇以後,較之先前似乎又黯淡了幾分。


    昏暗光線下,場間眾人的臉色卻是變得越來越精彩,或者說是越來越古怪。


    很多人想到了一個問題,或者說一個規矩。


    當今聖人在百年前重拾破碎山河後,為求中央集權與壓製天下諸宗門,設下了一場名為夏祭的嶄新大考,就連大秦之外的人間諸國也在遵守著這規矩。


    規矩是什麽?


    即是在夏祭之外,任何宗門勢力都不得擅自收徒授予傳承,違背此律令者則淪為魔道邪宗。


    這條規矩在極大程度上限製了宗門的勢力擴張,逼迫天下宗門在夏祭中投入巨大資源,來爭搶一位適合的弟子。


    宗門勢力想要在夏祭之外收徒,首先那個人的年齡必須要超過夏祭的適齡範疇,並且得到官府的同意與簽字,這才算得上合乎程序。


    在這諸多規矩限製下,天下宗門勢力早已熄了提前傳授功法的念想。


    如今的年輕修行者們在夏祭結束之前,所修煉的基本上都是通用功法,隻在某些地方上有所不同,而這就是各家書院道院之間的區別和特色,或者說差距所在。


    待夏祭結束,進入宗門後,修行者們才會轉而修行自家宗門傳承,真正踏上登臨大道的旅途。


    這也是為什麽曆屆夏祭以來,從未有過洞真之上的天才出現,不是沒有人能夠突破至養神,而是修行者在洞真境過後將會變得不適合轉修功法了。


    從某個角度來說,這規矩很大程度上縮減了人與人之間的差距,讓雙方因為功法差別而落敗的戰鬥少了許多,不失為一種公平的體現。


    在這百年間出生且參考夏祭的修行者們,對這條規矩更是時常推崇,鮮有反對者。


    於是,當白浪行今夜當眾展露出來這道寒冷至極的氣息,毫無避諱地無視了這一條人盡皆知的規矩後,就連先前對他抱有些許好感的那些少女們,此刻眉頭也都皺了起來,生出了明顯的情緒。


    哪怕在場絕大多數天才,本就不是這位皇子殿下的對手,依舊無礙他們發自內心地厭惡這種特權。


    更不要說白浪行提前修行的這門功法,明顯就是大秦帝室的最高傳承之一——萬物霜天劫。


    人世間罕有能與此傳承相提並論者。


    這太不公平了!


    就算你是皇室中人,將來必然能夠得此傳承,提前修行也算合理,但你至少要給皇帝陛下定的規矩一點麵子,別把這種事情直接擺到台麵上吧?


    很多人這樣想著,然後漸漸明白了過來,為什麽白浪行今夜不曾把顧濯放在眼裏。


    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


    ……


    白浪行不在乎那些複雜的目光。


    他神情漠然,靜靜注視著顧濯和林挽衣的背影,沒有再說一個字。


    然而隨著他的目光遙隔十餘丈落下,兩人腳邊的草失去了原有的嫩綠,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起了霜色,乘著那一葉輕舟的湖水不再蕩漾月色,因為凝結成冰。


    夜風不息,寒意愈發森然。


    小和尚看著霜草,微微眯起眼睛。


    那位道門天女秀眉微蹙,不喜的很顯然。


    當這兩位年輕一輩的翹楚隱約表態後,在場的好些人便也有了勇氣,不再瑟瑟發抖宛如受了寒的鵪鶉。


    唯獨宋景綸臉色愈發來得難看,正在不斷接近先前的白浪行,想來很快就能超越——畢竟是因為他才有的今夜這場宴席,那他必須要為現在發生的事情背負一定責任。


    這一切發生的極快,不過片刻之間。


    顧濯才說完那三句話。


    林挽衣笑意未斂,裙擺微飄。


    眾人看著他們,心中不由生出些許同病相憐或物傷其類的悲涼念頭,隻覺得自己要是也麵臨如此窘迫境地,那該如何應對是好?


    在絕大多數人看來,當白浪行無視規矩夏祭的規矩,直接展現出萬物霜天劫的玄妙後,顧濯先前說的那句‘你打不過我’就已經失去了效力。


    雙方功法之間的差距著實太大,以雲泥之別來形容完全恰當。


    勝負已經毫無懸念可言。


    如此想來,顧濯和林挽衣先前說過的那些話,似乎多少有些重新迴到他們自己的身上。


    “幼稚啊……資格啊……打不過啊……自取其辱啊。”


    白浪行看著兩人的背影,感慨說道:“那我也送你一句話好了,不知天高地厚……”


    每當他重複一個先前的詞語,眾人便覺得寂靜的空氣中傳來一聲輕響,每一聲輕響都是那麽的清脆,像極了手掌與臉頰接觸時發出的聲音。


    啪。


    啪。


    啪。


    故而當話音戛然而至後,場間忽然傳來數聲無比真實的輕微聲響時,很多人都沒能反應過來,以為都是自己的錯覺。


    但這不是錯覺。


    是事實。


    白浪行無法繼續感慨下去,眼神變得很凝重。


    他的目光從顧濯的身上挪動到一旁,隻見霜草再次泛起綠意,湖水凝結成的冰麵碎裂成塊,以飛快地速度開始融化,隨夜風再次蕩漾,讓月色得以流連其中。


    萬物霜天劫的氣息依舊存在,不曾片刻消散,為此間帶來真實的寒意。


    然而此間的一切卻不曾再受影響。


    這是何故?


    顧濯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湖對岸,今夜前來觀宴的許多宗派的代表們也都皺起了眉頭,不解的很明顯。


    唯有少數幾人若有所思。


    巡天司的執事們早在白浪行展現出萬物霜天劫的那一刻,便已經深深感到了頭疼,甚至有些焦頭爛額。


    此刻目睹這一幕畫麵,他們的頭疼立刻就被治好了,隻不過取而代之的卻是茫然與震驚。


    緊接著,一個問題出現在所有人的心中。


    今夜這場宴席將會以何種方式收場?


    難道真要打上一場嗎?


    林淺水心裏滿滿都是擔心。


    神景天女心想,反正此事與自己無關,看上一場好戲,等明天找長輩舉報白浪行就好。


    無垢僧心想,既然白浪行已經不講規矩了,那自己是不是也能下場幫忙圍毆?


    林挽衣什麽都沒想,歎了口氣,說道:“看來我們得再晚點兒才能走了。”


    白浪行無視了這句話,看著顧濯的背影,麵無表情說道:“你確實比我想的要好上些許……”


    話沒能說完。


    顧濯轉身望向白浪行,神情依舊平靜,語氣溫和仿若春風。


    “我給你一個挑戰我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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