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以降,整個世間唯有一人被修行界以道主二字相稱,不需要帶上任何的前綴。


    這位道主的名頭,哪怕是陳遲這種出生在他身死後多年的年輕一輩當中,亦有一定程度的流傳——因為許多老一輩修行者,在追憶過往似水流年之時,總會不可避免地提到這兩個字,然後引來年輕人無法抑製的好奇,讓話題轉移到這位道主的身上,追尋昔日往事。


    陳遲猶自記得,每當這個時候宗門裏的老人總是會陷入或長或短的沉默,然後給予晚輩們一句極簡單的迴複。


    ——天下第一,僅此而已。


    那時候的陳遲對此抱有很多疑惑不解,心想既然是天下第一,為何要在後麵多加僅此而已四個字?


    後來當他逐漸長大,對人間的過去抱有興趣以後,才真正明白了那八個字裏的不盡之意。


    百餘年前,人間並非如今模樣。


    彼時的大秦積弱已久,接連數位皇帝莫名駕崩,朝綱混亂至極,各地宗門的勢力便也順勢水漲船高,讓許多人看到了實現那一句話的可能。


    ——宗門與朝廷共天下。


    其時的道門之主,即坐落於玄都之上的天道宗,以號稱天下第一的道主為倚仗,開始將這句話落到實處,為天下宗門帶來了前所未有的繁盛。


    直至百年後的今天,那依舊是許多宗門老人所魂牽夢縈的最好年代。


    然而好景不長。


    原因很簡單,如今的皇帝陛下繼位了。


    後麵的故事說來其實很簡單——在大秦即將失鹿之時,皇帝陛下挽天傾,為大秦重開盛世至今,因此被稱之為在世聖人。


    在這個過程當中,皇帝陛下所遭遇的最大危險,無疑就是那場發生在玄都之下的決戰。


    道主作為當世第一人,在這場戰爭中展現出了無與倫比的強大境界,將道門諸法演至無上妙境,以一己之力迎戰四位已然羽化的世間至強者絲毫不落下風……


    但他終究隻是天下第一,而非天下無敵,與他為敵者不僅是眼前數不盡的強敵,更是那位皇帝陛下的昭昭天命。


    此戰過後,人間大局已定。


    故而當後來那些參與過這場戰爭的宗門老人,迴憶起道主二字時,總是習慣性地加上一句僅此而已。


    天下第一又如何,敵得過人間大勢,敵得過天命所向嗎?


    ……


    ……


    陳遲斂去思緒,不再沉浸在那些老人描述的往事中。


    他看著裴今歌的麵容,表情忽然變得有些古怪,因為想起了一件事情。


    如果他沒有記錯,自己這位上司在百年以前……應該十分年輕,就算不是一位小姑娘,年歲應該也就和林挽衣差不多。


    那裴今歌再怎麽天才,想來也不過和顧濯一般,而一位初入洞真的修行者,憑什麽參與進去當年發生在玄都之下,號稱傾天的戰爭當中?


    這故人,到底是哪門子的故人?


    陳遲百思不得其解,猶豫片刻後,還是沒敢開口詢問。


    正當他準備告辭離去之時,忽然聽到了一句話。


    “顧濯的來曆你查得如何了?”


    裴今歌問道。


    陳遲搖了搖頭,答道:“暫時沒有太大的進展,不過倒是連帶著查出了些有意思的東西,是關於長洲書院那位院長的。”


    裴今歌說道:“嗯?”


    陳遲認真說道:“長洲書院那枚通聖丹是這位院長特意留給自己,準備用來在關鍵時候突破歸一境的,這也是長洲書院為什麽不願意將通聖丹交給顧濯的根本原因。”


    ……


    ……


    暮色來臨時,顧濯才是迴到客棧裏。


    自舊皇宮至百草園的這一段路,嚴格意義上來說並不算長,按照正常修行者的腳力,哪怕刻意放緩步伐,一個時辰之內也該走到了。


    這段路之所以變得如此漫長,當然是因為林挽衣……以及他本人的緣故。


    不知為何,明明都不算擅長聊天的兩人,從少女認真指出他裝的那一刻開始,突然之間就有了仿佛說不完的話題興。


    從興趣到愛好,從修行到功法,從平日裏習慣以什麽解悶,再到某本經書偏愛不說人話,以至於書裏的注解厚的離譜……


    兩人聊著這些瑣碎事情,下意識地繞起了彎路,盡可能地讓對話延續下去。


    如果最後不是街上有太多人認出了顧濯,導致他們的談話經常被打斷,或許這個時候談話還在繼續著,話題不知去往天南還是地北。


    “之前……你好像沒有過今天這樣子?”


    晚風入窗,為顧濯拂去滿身塵埃,也帶來了疑問。


    不僅是晚風,就連暮色與夕陽,以及往常嫻靜溫柔的月色,都在為這件事情而好奇,乃至於是生出別樣的情緒。


    它們從未見過顧濯和別人聊上這麽久的天,而且途中全無厭倦之意,更沒有擺出安靜聆聽的架勢,始終有在認真開口說話。


    顧濯坐在椅子上,閉上雙眼,說道:“應該是沒有的。”


    “那為什麽林挽衣能和你聊這麽久?”


    暮色如水般浸沒他的身體,仿佛擁抱。


    顧濯很認真地想了想,說道:“因為之前從沒有人和我說過這樣的話,我指的是說我裝這件事,所以我最開始迴答的很認真。”


    夕陽並不溫暖,於是聲音也冷。


    “但你後麵聊的也很認真。”


    顧濯沉默了會兒,說道:“我覺得這是慣性的問題……好了,我要去洗澡了。”


    ……


    ……


    入夜,長洲書院深處那間書房。


    以副院長為首的老人們,再次齊聚一堂。


    與先前不同的是,他們這一次沒有再對顧濯的事情進行探討,既是因為沒有再聊下去的必要,亦是他們今夜坐在這裏有別的原因。


    十天之前,副院長在一場不歡而散的議事中,答應為通聖丹的事情征求雲遊在外的院長的意見。


    雙方的聯係方式自然不是以尋常書信,而是通過一種特殊的功法,跨越客觀存在的空間距離。


    按道理來說,院長最遲會在今夜給予迴複。


    時間無聲流逝。


    夜色漸深,場間愈靜,靜如墳。


    書房裏沒有點燈,稀疏的月色艱難穿過窗戶,落在老人們的身上,映得一張張麵孔彷如死屍般。


    一位老人撐起眼簾,聲音嘶啞問道:“時間是不是已經過了?”


    聽著這話,眾人神情驟變,想到了一種可能,紛紛望向坐在上頭的副院長。


    副院長皺起眉頭,不悅喝道:“不要這樣看我,我不至於在這裏弄虛作假,必然是就通聖丹的事情通知了院長的……”


    話說到一半,他終於反應了過來,想到了在場眾人心中的那個可能,霍然睜大了眼睛。


    ——院長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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