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如何漫長的旅途都有一個終點,再如何熱烈的氣氛終究要歸於平靜。


    第九戰真真所向披靡,第十戰已然勢不可擋,第十一戰可謂所向無敵,第十二戰已然風輕雲淡……人們正思考著該如何用一個合適且漂亮詞語為顧濯今日這最後一戰收尾之時,有人突然發現了一件被絕大多數人遺忘的事情。


    整個望京都知道,這十三場約戰的時間與地點皆為顧濯所定。


    時間都在今天。


    地點卻如十三顆流星般散落在望京各處。


    直到此時,許多人開始認真迴憶起顧濯今天走過的每一段路,把那十三顆星辰按照先後順序連接起來,人們很容易就想到了兩個地名。


    ——從百草園到長洲書院。


    想著這兩個地名,想著十多天前發生在長洲書院那樁事情,想著居無定所唯有漂泊百草園的事實……所有人都覺得自己已經明白了顧濯的想法。


    重迴故裏,為的不見得是耀武揚威,更有可能是顧濯試圖證明對方做錯了。


    這個消息很快傳向各個地方,為望京的人們所知曉,讓許多人生出新的期待——古來今往,孤身一人戰勝龐大權威這樣的戲碼,總是會讓人倍感熱血。


    時間無聲流逝。


    朝陽高升,正午將至之時,顧濯終於穿過茫茫花海與人海,沿著變得麵目全非的街道,來到長洲書院的大門前。


    不過十餘天的時間,長洲書院周遭的環境自然沒有任何變化。


    那座大紅院門依舊高聳,門前承千年風雨的石碑古樸厚重,上麵篆刻著最初那位院長一番語重心長的告誡,大意就是長洲書院的院訓——求實立誌,明辨而篤行。


    而在長洲書院正門外的不遠處,即是院裏師生們時常光顧的食肆街道,此時那些食肆的老板早已占據了最好的位置,等候著今天的最後一場約戰。


    與洶湧人潮相對比,這時候長洲書院死死緊閉著的大紅木門,無疑顯得有些奇怪和滑稽了。


    “顧公子。”


    一道聲音在顧濯耳中響起,讓他收迴望向食肆的目光。


    相隔十餘丈,方堯道看著那位已然不可一世的黑衫少年,很是不解顧濯為什麽在開戰前如此專注地看著那一頭。


    但他並未因此生出自己被輕蔑忽視的感覺,繼而憤怒,隻是好生感慨地想著,如此盛景之下仍能保持心境清明不為所動,無愧是望京這數十年來最具名望的天才。


    “我已經準備好了。”


    方堯道看著顧濯說道,臉上帶著笑容,聲音裏都是寬厚。


    就像陳遲三人所推測那般,這位境界和實力隱隱排在十三位挑戰者中第一的中年男子,此時此刻心中已經毫無戰意可言。


    陳遲站在人群外的一幢高樓屋簷上,遠遠看著這一幕,嘲弄說道:“這人怕不是已經在想自己該怎麽輸給顧濯,才能輸得足夠漂亮,輸出一個最具風度。”


    鬱蔭椿不想對這荒謬事實進行談論,轉而說道:“顧濯為什麽要特意安排這一段路,從百草園到長洲書院?”


    關信古聳了聳肩,說道:“還能是為什麽,不就隻能是借這個機會,讓長洲書院顏麵掃地了嗎?”


    “但我覺得……”


    鬱蔭椿蹙眉,說道:“顧濯展現出來的性情不太會這樣做,畢竟他今天隻要贏了,自有整個望京的民眾為他和長洲書院爭論不休,他必然是明白這個道理的。”


    陳遲覺得這話很有道理,沉思片刻後,眼神瞬間明亮。


    “有沒有這麽一個可能?”


    他壓低聲音說道:“顧濯這樣做是為了給林挽衣出口氣?”


    話音落下,鬱蔭椿和關信古頓時恍然大悟,心想原來如此。


    這顯然就是事情的真相所在。


    就在這時候,今天的最後一場戰鬥開始了。


    ……


    ……


    清風徐來,數不盡的花瓣從那些少女的手中飄零落下,然後陷入一道無形的河流中,灑向長洲書院大門前的那片空地。


    亂花漸欲迷人眼。


    顧濯身在其中,往前一步。


    方堯道看著這一幕畫麵,提起手中重劍,橫於身前,調整氣息。


    緊接著,當他開始思考顧濯將會以何種手段向自己進攻,是飛劍橫跨十餘丈,還是持劍在手刺來的時候……


    一聲清亮劍鳴響起。


    劍鳴起時,春風停滯刹那,亂花不再落下。


    此間萬物仿佛都遭受到某種奇異的吸引。


    下一息。


    顧濯出劍了。


    這一劍極其簡單,直接,純粹,是沒有半點花哨的提劍直刺。


    然而就在他出劍的那一瞬間,春風、亂花、乃至於春日灑落的天光,與此刻所有觀戰者的視線如同深陷漩渦之中,一並匯聚湧向折雪的劍鋒。


    天時地利人和,皆在一劍之上。


    砰!


    一聲巨響,塵囂四起。


    人們隔著煙塵,清楚看到一個壯碩的身影正在不斷往後退去,隨之而來的是一連串密密麻麻的聲音,就像是新春時候的鞭炮聲。


    另一個站在煙塵裏的身影則是平靜地轉過身,從中走出。


    這人是顧濯。


    他依舊提著折雪,劍上無血,那一件黑色衣衫上多了些塵埃,微顯淩亂,不再那般整潔。


    在他身後,塵埃逐漸落定。


    長洲書院的廣場上出現了一道淺淺的溝壑,而這道溝壑正好通往那塊銘刻著書院院訓的石碑。


    方堯道就站在石碑前,身形佝僂。


    曾經橫在身前的那把重劍,此刻已被他當成拐杖拄著,劍身上多出了一個顯眼的傷口,裂紋從中不斷擴散到整把劍上。


    而他的身上布滿塵埃,嘴角也溢出了些許血水。


    與之相比,顧濯不曾有傷。


    勝負已分。


    當朝廷的官員確認一切無誤,向在場的民眾宣告今日十三連戰的最終結果後,場間驟然響起熱烈的掌聲。


    但這掌聲沒有持續上太久,很快就消失無蹤,因為人們想到今日這趟旅途的最後目的地,想到顧濯之所以這樣做的原因,很自然地把這份安靜給予了他。


    那扇大紅木門後,長洲書院的老人們感受著這無聲的沉重壓力,已經汗流浹背。


    所有人都在注視著顧濯,等待他走到書院門前,說出一句漂亮至極的話,再為他把這句話流傳世間。


    就在這無數視線中。


    顧濯側對著長洲書院,向人群中走去。


    人們自然為他開辟出一條道路,眼神卻漸漸不解了起來,滿是困惑與茫然。


    他沿著這條道路沉默前行,走進一家麵館裏,找了個位置坐下。


    麵館老板緊張到不行,不停地用毛巾擦著雙手,連話都說不出來。


    顧濯沒有看他,神情認真地琢磨了會兒牆上的菜單,再如往常那般說了句話。


    “老板,來一碗茄汁拌川,記得放個鹵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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