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簡單直接的一句話,卻讓巡天司的三人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


    “從你進去到出來,大概也就三十息不到,我現在很好奇……”


    陳遲一臉奇怪地看著顧濯,問道:“你倆到底聊了個啥,為什麽轉頭就出來了,還帶這麽一句話?”


    “因為他進門與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剛聽到的那句。”


    林挽衣從房間裏走出,聲音平靜中略顯疲倦:“然後我告訴他,你們是可以相信的人,沒有隱瞞的必要,僅此而已。”


    事情就是這麽簡單。


    陳遲沉默半晌,搖頭說道:“雖然聽起來很合理,但我還是覺得你倆是故意的,就是聽到我在好奇你倆出來會和我說啥,趕緊冒出來了這麽句話。”


    “怎麽會呢?”


    林挽衣莞爾一笑,說道:“您想多了。”


    陳遲擺了擺手,示意自己不再計較,轉而望向顧濯,問道:“方便帶我們過去嗎?”


    顧濯直接告訴了他們位置。


    意思很清楚——不方便。


    “好吧。”


    陳遲對此十分理解,自然不會強求下去,說道:“你倆好好休息,等有消息了,我會過來通知你們……”


    話至此處,他突然間皺起了眉頭,看著顧濯不解問道:“我到時候怎麽找你,還是過來林府嗎?或者直接到你住的客棧去?”


    顧濯沉默了。


    林挽衣也不說話了。


    場間莫名安靜,氣氛變得有些奇怪。


    陳遲看著兩人愣了愣,心想這話是有哪裏不妥嗎?


    他遲疑片刻後,最終還是沒敢追問下去,轉而稍微寒暄了幾句,便與兩位同僚一並離開,前往顧濯給出的位置。


    人去樓未空。


    林挽衣示意顧濯跟上,轉身往二樓書房走去,說道:“昨天你和我談判的時候,曾經對我說過一句,你知道我是怎樣的人,這句話你應該沒有忘記吧?”


    顧濯隨之而行,說道:“自然不會忘記。”


    林挽衣問道:“那你知道我有怎樣一個身世嗎?”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唇角微微翹起,笑容裏是不加掩飾的嘲弄。


    若是從常理來判斷,在這句滿是不屑譏諷之意的話過後,隨之而來的將會是一個充斥著豪門爭鬥色彩,落敗者遭受迫害無奈遠走他鄉——盡管望京其實就是林挽衣的故鄉,但總而言之……這個故事裏定然有著許多讓人悲傷落淚與憤怒的狗血橋段。


    顧濯卻不這樣想,因為他不認為林挽衣是一個喜歡講故事的人。


    他說道:“知道一些,但不多。”


    果不其然,林挽衣接下來的一句話格外現實。


    “那我簡單給你概括一下,林家因為當年在聖上剛登基的時候站隊正確,這些年來備受信任,地位隨之水漲船高,如今風頭也算正盛。”


    “嗯。”


    “接下來要說的就是我自己,你大概可以理解為……因為我那倆爹娘的緣故,我的存在已經成為一件很複雜的事情。事實上,絕大多數人都不希望我死去,願意讓我活著,但我不能活得精彩,最好是活成一灘爛泥的模樣。”


    “但今天那位殺手要的是你死。”


    “沒錯,所以這就是真正的問題所在。對大部分人來說,一個活著的我比死去的我更為合適,但那人卻敢要我死,這已經說明了很多。”


    “如果那人不是一個瘋子,那就是他有底氣無視你死後隨之而來的報複。”


    顧濯的描述十分客觀。


    言語間,兩人已然登上二層樓。


    林挽衣行至窗前,微微眯起眼睛,望著雨洗後的天空,說道:“我一向都不喜歡聊這些,主要是不喜歡讓人覺得我可憐或是賣慘,今天之所以與你說清楚,是因為我認為你有知道的必要。”


    “更直截了當一點兒……”


    她的聲音莫名輕快,如過堂風:“這一切已經超出我的預料,接下來到底會發生什麽,我說不準。”


    顧濯嗯了一聲。


    林挽衣忽然不說話了。


    春風入窗,輕拂少女鬢間微亂的發,亂了舊書頁。


    房間裏一片安靜。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忽有聲音響起。


    “謝了。”


    林挽衣轉身望向顧濯,語氣十分認真。


    顧濯明白她的意思,搖頭說道:“不必。”


    “為什麽?”


    林挽衣墨眉微蹙,說道:“這件事已經不在你我的合作範圍內,你願意繼續站在我身邊,對我而言是意外之喜,因為我理解這世上一切的明哲保身。”


    不知為何,她說這番話的時候,情緒莫名有些重。


    “這件事的確不在你我合作範圍之內,但我先前說過,我當時有些生氣,做這件事也是為了自己的痛快。”


    顧濯平靜說道:“更重要的是,我接下來有需要利用你的地方,必須要維持當下的盟友關係。”


    林挽衣嫣然一笑,說道:“這挺好的。”


    緊接著,她在倏然間斂去笑意,神情變得極為嚴肅,再也找不出半點先前的複雜情緒。


    她認真問道:“你在那殺手身上有什麽發現嗎?”


    顧濯想也不想說道:“那人真的很窮。”


    這句話是真話,真心話。


    他在殺死黃新平後進入了那處密室,想著對方兢兢業業地當了九年殺手,理應攢下了不少的錢財,能解自己的眉頭之急,卻沒想到……近乎一無所得。


    如今想來,這人賺來的錢財大抵都換取丹藥之類的事物,執著於破境入道洞真,那貧窮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了。


    “很窮嗎……好吧,其實這也沒什麽事,你可以暫時在我家住著,錢的事情不用那麽著急的。”


    林挽衣有些無語地安慰了一句,繼續問道:“所以還有別的發現嗎?”


    顧濯說道:“那殺手是無憂山的人,在去年冬末接下刺殺你的生意。”


    林挽衣沉默了會兒,說道:“這兩件事……我知道了好像也沒什麽意義啊。”


    無憂山不僅是一個殺手組織,更是當今世上屈指可數的魔道大宗之一,在殺人這件事情上向來以信譽著稱,從未有過暴露買刀人的先例。


    更何況那位買刀人身份必然特殊,具有極高的地位與價值,無憂山為求與其建立起穩定的利益關係,必然加重保密的程度。


    至於為何無憂山最終隻派出了黃新平,這樣一位尚未入道的殺手,其中的理由也很簡單——這是最幹淨不留痕跡的做法。


    從嚴格意義上來說,修行者們在踏第一境洞真之前,並不能完全稱之為修行者,因為這時候的修行者未曾真正見過天地之浩大,擇一道而行之。


    未見天地,不登大道,這樣的人自然最為幹淨,無法留下讓巡天司循著修行功法窮追不舍的線索。


    這時再從林挽衣的境界來做考慮,長時間停留在煉氣無法突破又有豐富經驗的黃新平,無疑是一個極為合適的殺手人選。


    “麻煩了。”


    林挽衣歎了口氣。


    顧濯寬慰說道:“先前那三人肯定比你我來得更頭疼。”


    林挽衣沉思片刻,覺得這句話很有道理,輕聲念道:“所以這事你我暫時想管也管不了,讓巡天司去查就是最合適的,那我們現在有什麽能做呢……”


    話到後半句,她心裏不禁變得茫然了起來,心想自己險些被刺殺致死,整個望京眼見著就要迎來一場暴風雨,結果身在最中心處的自己卻什麽都做不了?


    這是何等程度的荒唐?


    顧濯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她,問道:“為什麽沒有?”


    “為什麽有?”


    林挽衣有些沒反應過來,說道:“有什麽事情是我和你能做的?”


    “當然是你這三年間最喜歡做的那件事。”


    顧濯毫不猶豫說道:“與長洲書院過不去。”


    林挽衣聞言微怔,眼神旋即變得明亮了起來,直接問道:“你是想要借我被刺殺的機會,讓長洲書院不得不把通聖丹交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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