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顧濯起身走入殿內,場間依舊維持著沉默。


    人們怎麽也沒有想到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臉上布滿錯愕與茫然之色,覺得此事真是好生荒唐,想要說些什麽話來辯解,卻又啞口無言。


    殿內,那位輪值的書院教授看著顧濯,神情複雜地歎息了一聲,欲言又止片刻後,最終還是在那份退學申請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代表同意。


    從先前那一番話來看,顧濯對長洲書院仍然抱有深厚感情,今日之所以做出退學的決定,歸根結底是他對現狀過分失望,心死已如灰。


    與其強行將他留下,倒不如在這件事情上做得爽利一些,讓他知道長洲書院並非全是一類人,以此在他心中留下一絲溫情。


    過些天,等到此事塵埃落定過去後,或許他就會再次成為長洲書院的學生了呢?


    念及此處,這位輪值的書院教授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把這個念頭甩出腦海,心想事情都鬧成現在這個樣子了,破鏡重圓又談何容易?


    更何況在院長遠遊未歸,書院大權為副院長所執掌的當下,這就是一個異想天開的奢念。


    他越想越是無奈,伸手拍了拍顧濯的肩膀,低聲說了一聲抱歉,便將那份簽好名的退學申請書遞了過去。


    劉姓教授看著這一幕畫麵,想著十天前看到的那一本院規,眼裏滿是絕望。


    然而就連他在書院最大靠山也不得不維持沉默,體麵目送對方離開的此時此刻,他又有什麽資格站出來指出今日一切是顧濯早有預謀呢?


    ……


    ……


    “這小山的景色還算不錯。”


    林挽衣最後看了眼身後的青蔥小山,聲音裏帶著幾分欣賞。


    在她身旁,背上行李簡單的顧濯卻沒有迴頭,說道:“住著也很好。”


    聽到這個迴答,那些成群結隊進行著曠課事宜的長洲書院學子,望向顧濯的眼神不由來得更為複雜,即是不舍,亦是感動,更有迷惘,隻覺得師兄心中果然還有書院。


    是的,當顧濯拿著被簽上名的退學通知書走出那座大殿後,洶湧的人潮非但沒有退卻,如同撞在礁石上的海浪般碎成極細雪沫消失,反而凝聚成一道無法忽視的洪流,始終跟隨左右。


    奇怪的是,這一路上鮮少有人開口說話,靜默成為了無聲的主調。


    林挽衣忽然問道:“你覺得像不像?”


    “像什麽?”


    顧濯有些不解。


    林挽衣指了指他身後的行李,示意這像是棺材,接著又望向沉默的人群,誠懇說道:“出殯。”


    顧濯微怔,心想好像是有點兒這樣的意思。


    林挽衣似是感慨,不等他開口,接著歎息了一聲,說道:“畢竟大家心目中的顧師兄已經死在了今天呢。”


    說這句話時,她沒有刻意去壓低聲音,一切都是那麽的自然,仿佛尋常閑聊。


    於是話音方落,原本維持著靜默的許多學生驟然盛怒。


    “林挽衣你真以為自己很了不起?”


    “我們隻是刻意當作你不存在而已,你心裏能不能稍微有點數啊!”


    “難道你覺得這裏沒人能讓你閉嘴嗎?”


    林挽衣聞言不僅沒有生氣,反而大悅。


    少女瀟灑往前一步,便要挽起衣袖,準備誠懇至極地道出請指教這三個字,與在場的學生們戰上一場。


    顧濯沒忍住看了她一眼。


    就在這時,人群深處突然響起了一道聲音,冷靜而克製。


    “不要把林挽衣的話當作一迴事,她就是在故意挑事,想讓場麵亂起來,讓書院顏麵盡失。”


    林挽衣頓感失望,心想到底是誰這麽無趣且無聊?


    難道就不能想著在今天戰勝她,以此來證明長洲書院就算沒有顧濯,依舊還是那個望京第一嗎?


    更何況今天過後長洲書院還有什麽顏麵可言?


    她沿著聲音望了過去,隻見一位小姑娘自人群中擠了出來,目光始終停留在顧濯身上,看都沒有看她一眼,一張小臉有著超出年齡的成熟。


    “顧師兄,我以及在場的所有人都很感激你這三年來所做的一切。”


    小姑娘神情嚴肅,正色說道:“這不會因為你今天做出的選擇而消失,我相信這也是我們站在這裏為你送行的理由。”


    顧濯溫聲道謝。


    小姑娘微蹲,向他認真行了一禮,接著立於一側。


    伴隨著這個動作,靜默的人群漸漸分開,為顧濯讓出了一條堂皇大道。


    遠處,許多目睹這一幕畫麵的書院教授先生們,此刻更是唏噓感慨不已。


    他們很清楚,在這些學生的眼裏看來,顧濯之所以執意退學,為的是將書院的黑暗一麵揭露在光明之下,是無可奈何之下的大無畏選擇,是一個被迫害者。


    畢竟不會有任何一個正值青春的少年少女願意上副院長那堂名為現實的課。


    顧濯與林挽衣並肩而行,走在那條堂皇大道上。


    在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學生們都維持著沉默,隻是單純跟隨著那兩人。


    直到書院門前,那些默然注視著的教授們以為一切都將結束時,忽有稚嫩青澀的呐喊聲連成一片,響徹整座長洲書院。


    “顧師兄,無論發生了什麽事情,今後你依然是我們心目中的師兄!”


    這無疑是在為顧濯壯行。


    林挽衣沒忍住看了他一眼。


    顧濯停下腳步,卻沒有迴頭,隻是往身後擺了擺手,示意不必再送。


    他就此離開了長洲書院。


    群情便來得更激憤了。


    與此同時,書院深處也迎來了一場小範圍的議事。


    副院長抬起頭,看著在場的諸位同僚,麵無表情說道:“別這樣看著我,你們都清楚我為什麽不願意把通聖丹交出去。”


    他沉默片刻,然後說道:“夏祭不遠了,抓緊時間商量吧,接下來書院該如何對待顧濯。”


    ……


    ……


    明明還是初春,今日卻莫名有些燥熱,或許是因為那一路上不曾斷絕的圍堵目光緣故?


    總之,顧濯與林挽衣直至踏入林家府邸的大門後,他們才擁有談話的空間。


    “你在長洲書院的名望比我想象中的還要更高。”


    “大概是因為我時不時也會充當一下先生授道解惑?”


    “我覺得主要原因是你比較會操弄人心。”


    “你想多了。”


    “是嗎?那今天你在殿前的那番話又是怎麽迴事呢?”


    “副院長向我要一個解釋,我便給一個解釋出來,僅此而已。這一切的起因歸根結底是我的要求被同意了,他卻不打算認賬,且試圖欺騙我為他辦事嗎?”


    顧濯的聲音很溫和,就像是在敘說一件和自己無關的事情。


    林挽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話鋒忽轉:“你覺得今天這場熱鬧我滿意嗎?”


    如果從少女在離開書院的途中,莫名其妙地無故挑釁在場學生來判斷,她無疑是不滿意的。


    顧濯卻不這樣認為。


    “你十分滿意。”


    他說道:“因為今天你親眼看到了那些老不死顏麵掃地且無法反駁。”


    林挽衣挑眉問道:“若真如此,我為什麽還要去挑釁你的同窗?”


    顧濯想也不想,直接說道:“因為那時的你心情太過愉快,手癢難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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