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才迴到城郊小家的林清河歎息一聲,今天看了卷宗之後她愈發確定自家父親絕對是蒙冤入獄。


    其中疑點重重,最嚴重的就是收受賄賂白銀3000兩這一點,就他們家現在這個樣子,就算是在變賣祖宅之前都沒見過這麽多錢。


    想到在潮濕黑暗的牢房中,身材消瘦的隻剩下一把骨頭的父親見到自己時先是驚喜後是閃躲的神情,心裏就忍不住發酸。


    恐怕他也不想讓自己的女兒看見自己這副狼狽的模樣吧。


    趁著短暫的交握,她隻來得及為他把了把脈,順便塞了點碎銀子過去,好歹讓他在這暗無天日的牢獄中好過一點。


    得在想個辦法配置一點養身的藥丸送過去,自己這邊的準備還要些時日,背後拉父親來做替罪羊的人身份肯定不一般。


    到底要找個什麽樣的機會呢?


    她的腦海中閃過一瞬樂閑總是溫和帶著淺笑的清雋臉龐,隨即又搖搖頭將他從腦海中晃了出去。


    樂閑走到這一步不知背後付出了多少,但她可以想象,那必定是萬分艱難滿布荊棘的一條道路。


    身為摯友幫不上忙就算了,自己還是別輕易給他添亂。


    想到樂閑,她快步前行的步子頓了一下,站直身體仍由平兒為自己取下披風,今日的心思全都在是否有大理寺的消息上。


    一些被忽略的細節忽然浮現在眼前,向來不愛熏香的樂閑近來確實向自己討了幾個她配的香囊,平日都是和自己一樣令人心曠的淡香。


    今日身上味道卻十分濃鬱的沾染上延和殿的龍涎香,就像是……像是為了掩蓋什麽味道。


    再加上樂閑的今天再怎麽極力掩飾,還是有些許不自然的姿勢。


    林清河倏地有點懊惱,這人明顯就是有傷在身!


    含著擔憂就連睡前的香香都沒有擦,第二天更是破天荒的起了個大早,叫上眉目惺忪的車夫,牛車溜溜達達的往宮裏去了。


    她摸了摸袖子,裏麵是前兩天讓平兒在宮外尋得新鮮話本子,原本是想著可以閑暇時和樂閑同賞。


    她皺著眉把東西再往裏麵塞了塞,作為隱瞞病情的懲罰,這次的就不給他看了!


    絕對不是她自己想看。


    步履匆匆的下了車,就要往大慶殿趕,途徑太醫院的時候卻被叫住,迴頭看去竟是旬醫令。


    她看著逐漸接近的旬醫令,目光不著痕跡在他臉上掃過,比上一次見麵旬醫令好像要更老了些。


    原本還算精神的眼睛,此時也變得渾濁了。


    林清河規規矩矩的彎腰給旬醫令見了禮,想要問有什麽吩咐。


    麵前的旬醫令就伸出滿是皺紋的手拍了拍她的肩,率先往太醫院裏麵走,林清河無奈隻好跟上。


    等她坐在旬醫令的案幾對麵,在香煙嫋嫋中抬手靜靜的沏好一壺茶,將茶杯推了過去,目光清明的看向對麵。


    她在等旬醫令開口。


    雖然確實不耐煩宮中這一套做派,卻不得不承認這很有用,她想到了那隻拎著翠竹壺柄的大手悠悠為自己斟茶的畫麵。


    手的主人白皙清雋雙目下垂,平白帶著一股飽讀詩書的文人氣質,林清河常常想要是他不說恐怕沒有人會相信他是太監。


    當時被樂閑批評禮數不足的林清河氣鼓鼓的看著他優雅的為自己倒茶的動作,長袖翩躚,除了臉色過於蒼白,簡直就是世家的貴公子。


    林清河看著看著也就氣不起來了,毫不客氣的接過茶杯一口飲盡,誰會生這樣一位翩翩公子的氣呢。


    在樂閑手下學習半年的她不管心裏是否真的波瀾不驚,反正表麵功夫是經過了總管大人的認證的。


    旬醫令扶著自己精心養護也還是顯得幹枯的山羊胡暗自點頭,林嘉此人從如太醫院開始,他都看在眼裏。


    雖家貧,學不輟,為人清正、穩重,這半年來和她打過交道的人無不稱讚,不論是學識還是性情都是極好的。


    不然又如何會一來就把之前自己暗中觀察的繼任者,全部都比了下去呢。


    想到這裏,他搖擺不定的心終於穩定下來,雙目含笑的看向一身紅衣的俊秀青年:“清河可知陛下半月要出發南巡。”


    心裏咯噔一下,林清河驚愕的看向旬醫令,第一時間想到的是樂閑肯定是要去的,他這身體行嗎?


    再然後才是父親的事,在心裏算算日子,應該半個月內勉強來得及把他弄出來。


    “……下官不知。”


    旬醫令繼續笑眯眯摸胡子:“清河之醫術陛下也是有目共睹,這次南巡我會向陛下請奏讓清河帶十名禦醫五名吏目伴駕。”


    林清河瞪大了雙眼,被這個大餡餅砸在腦門上迴不過神,隻是下意識的伏了下去:“嘉還年幼,如何……”


    還沒說完就被他打斷了,旬醫令一句話給她堵了迴去:“說來清河也不小了,弱冠之年還未娶妻,老夫家中倒是有一適齡孫女……”


    頓時汗毛豎立的林清河第一次沒有禮貌的打斷了長者的話,有些慌張的說了一大通,下官想要先立業後成家,在下家中實在貧苦配不上您的孫女等等。


    最後匆匆應下差事匆匆告辭了,那背影活像背後有惡鬼在追。


    旬醫令慢悠悠的品了口茶,喜滋滋的說:“老夫在這個位置上操勞了這麽多年了,終於有個小子能把我替下去,閑何不來與我共飲一杯。”


    “也當是為我這個老家夥慶祝慶祝。”


    室內靜了靜,一道墨色身影從屏風後踱步而出,毫不客氣的在旬醫令對麵坐下,不知是不是巧合和林清河剛剛待過的位置一樣。


    樂閑清朗的眉眼低垂,鼻尖似乎還殘留著清雅的藥香,熟練的為自己倒了杯茶品了品,又倒了杯品了品,又……


    剛拿起茶壺就被對麵瞪大眼睛的旬醫令奪了迴去,老頭吹胡子瞪眼:“你不為我高興就算了,怎麽還奪人所愛呢。”


    說完,反手給自己倒了一杯,搖頭晃腦道:“要說這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林家如今雖然沒落了,家裏的小輩是真沒的說,單就這泡茶一道就嘖嘖。”


    手中一空,他也不生氣緩緩起身,淡聲:“陛下那邊我得去看著,就不陪旬醫令喝茶了。”


    背後的聲音蒼老中帶著疲憊,意有所指:“有些事你再不在乎,也總要顧忌一下別人的心情,我看我的新看好的接班人就十分看重你,不是第一次來打聽你身體的事兒了。”


    無視他黑黢黢掃過來的目光,接著說:“他年紀輕輕,又重感情,你要是不相信老頭子,可以讓那小子試試。”


    “再者聽說林家的還在大理寺關著,你盡可以讓他欠你一個人情,到時候他自然會為你盡心。”


    字字句句說的都是旬醫令的肺腑之言,他也是當樂閑是真的好友才會說這樣一點都不君子的話。


    蒼白的唇動了動,看著老態龍鍾的旬醫令,樂閑輕歎:“非是不信,而是不願讓他為我做這些。”


    老人啞然一瞬,忽而冷哼一聲:“那你就忍心讓一個即將入土的老頭子白發人送黑發人嗎!”


    “閑這樣的奸佞自當走在您前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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