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月泠不在乎別人是如何說的,那時他到西府小住,準備過年,傅棠聽說他答應了,自然不反對,想著讓孟月泠親眼見見佩芷的狀況,到時候也就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了。


    大年初一那日下午,佩芷是被佟璟元強行拉去看戲的。


    離婚一事她鐵了心,雖然還沒鬧起來,可佟璟元顯然是看出來她的決心了,覺察到了危機,不然他怎可能去紆尊降貴地請孟月泠唱堂會。


    而佩芷一直按捺不發,一則是給自己養病的時間,二則恰逢過年,讓薑家人緩緩薑老太太去世的哀傷。


    兩人挨著坐在台下,佩芷剛吃了塊棗泥酥,佟璟元眼巴巴地問她味道如何。


    佩芷沒給他好臉色,低聲跟他說:「我上次說的話並非嚇你,你也不必這麽謹小慎微地討好我,佟璟元,我意已決。」


    這時孟月泠上了台,佟璟元指著台上岔開了話題:「你看我把誰給請來了,你不就是愛看他麽,那我就請來讓他專程演給你看,我今後再也不因為看戲的事兒跟你鬧脾氣了。」


    佩芷跟他小聲說話的緣故,湊得有些近,在外人眼裏怕是極其親密的樣子,於是她挪遠了點兒。看到台上的人後愣了半晌,無言看起戲來。


    佟璟元看出了她的小動作,雖然麵帶不悅,還是忍下了,想著先把她安撫住。


    而孟月泠在台上難免也偷偷看她,她的病顯然還未大好,麵色憔悴,細看眉目間還掛著哀愁,不知是因為去世的薑老太太,還是身邊的佟璟元。


    那日孟月泠唱了兩齣戲,第二出戲快結束的時候,佩芷才拿過桌子上的戲單子看,發現戲碼早已經排好了,下一出是《彩樓配》,可後麵的名字卻不是孟月泠了。


    她這才意識到,他就唱頭兩場。這時台上的戲唱完了,耳邊響起陣陣掌聲,孟月泠就在這股掌聲中下了台。


    佩芷起身,手裏還攥著那張戲單子,走出了亭子。亭子外沒了火爐,她身上披了件厚實的大氅都覺得發寒,更別說他在台上穿得那麽單薄,鐵定凍得不輕。


    這麽想著,佩芷順著遊廊一路追到戲台後麵,想必來唱堂會的人都安置在那邊的院子裏。還沒出遊廊,她追上了他,剛叫出個「孟」字,他就站住了,轉頭看向她。


    那還是情斷之後兩人頭一次這樣麵對麵相視,帶著一股久違的複雜情緒。


    佩芷本想問他冷不冷,嘴張著也沒說出來,短短這麽一段路,她的鼻子都已經凍紅了,口中吐著寒氣。


    佟璟元也跟上來了,就立在不遠處,緊緊盯著他們倆,視線中蘊藏著壓迫感。


    佩芷更說不出來了,孟月泠也不方便說什麽,看了一眼遠處的佟璟元,再對上佩芷含淚的雙眼,那一刻他莫名確信——他們還相愛著。


    接著他抬起隻手放在胸前,緩緩地繞了一圈,最後深深地望了佩芷一眼,便看似決絕地轉身就走了。


    站在原地的佩芷卻立刻哭了出來,她病還沒好,又哭又咳的,怎麽也止不住。


    佟璟元不懂那個簡單的動作為何意,佩芷卻懂。


    俗話說「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過去她就是個愛看熱鬧的,真要說內行還得是傅棠之流。初看孟月泠貼演《霸王別姬》,佩芷不懂虞姬為何時常用手在胸前畫圈兒,傅棠嫌她的問題低級,讓她去問孟月泠。


    孟月泠已經卸了戲裝,穿一身長衫俱是風骨,抬手在胸前又做了一遍那個動作,耐心地告訴佩芷:「這個動作,在戲曲裏麵表示擔憂。」


    所以此時他在無聲地說:他為她擔憂。


    她哭成這個樣子定然不能再迴亭子裏去,便直接迴了房間,佟璟元跟著,直到進了房間才開口。


    「你剛才要跟他說話,我沒攔罷?佩芷妹妹,我真的改了,今後……」


    「沒有今後了。」佩芷揩幹淨了眼淚,分外認真地對佟璟元又說了一次:「佟璟元,我們離婚。」


    佟璟元逃避她提出離婚的要求,隻讓她好好休息,便匆匆離開了。佩芷獨坐在房間裏,看著他逃跑似的舉動,不禁發出冷笑。


    那時民國的法律雖比之前清健全了不少,也更現代化了些,譬如主張一夫一妻製,亦允許離婚。隻是離婚的條文尚且不夠明確,自從與佟璟元成婚後佩芷翻了不少書,還問過叔昀。


    眼下想跟佟璟元離婚,唯一辦法就是夫妻二人聯合起草聲明,簽字畫押,便可宣布離婚,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幹。


    可佟璟元肯定不同意,佩芷知道他這關難過,但看在那些還算美好的青梅竹馬情分上,佩芷不願意和他鬧得難看,尚且寄希望於好聚好散。


    晚上佩芷開著門,坐在桌子前看書,門旁突然出現了奢麗的宮裝衣擺,接著露出了抹倩影,臉正被手裏的泥金扇擋著,作的是楊貴妃的打扮。


    佩芷一瞬間有些錯愕,還以為是出現了幻覺,看到了孟月泠。


    可那扇子一挪開,佩芷看著那張陌生的化著戲妝的臉,麵色一沉——是佟璟元。


    他擺弄了幾個《醉酒》裏的身段,靠近佩芷,佩芷坐在那兒,雖沒說話,但顯然是在質問他此舉為何意。


    佟璟元蹲在她腳邊,以一個仰視的卑微姿態對她說:「我這幾日跟人學的,以前聽說你還喜歡過周綠萼的這齣戲,孟月泠也唱過。我是不懂戲,但我可以為了你去學,今後陪你一塊兒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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