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肇鴻問:「這麽說你今日來,還是為了那件事情?」


    孟月泠說:「晚輩知道薑先生不願意聽到肯定的答覆,可事實確實如此。」


    薑肇鴻比了個叫停的手勢,背著他緩慢地飲了幾口茶,孟月泠耐心等待他開口,仍舊佇立在門外。


    薑肇鴻舒了一口氣,才說道:「讓我數數,這是你第幾次來求我……」


    第一次是去年孟月泠剛來天津那會兒,他給薑肇鴻遞了帖子,薑肇鴻倒是好奇他找自己幹什麽,但沒允準他進薑家的門兒,而是約在了商會裏。


    他當時捧著個檀香匣子,一看就是老物件兒了,老雖老,卻不值幾個錢。裏麵裝的是他的家底,這麽些年唱戲娛人,他確實攢下來了不少錢,還不是一般有錢。薑肇鴻聽說過,上海「金九銀十」的時候,戲院給他開出上萬月銀的高價。他為人也沒什麽不良的癖好,家底豐厚,算得上富甲一方。


    當時他向薑肇鴻表達對佩芷的決心,雖說兩人先私下定了情,可他為人保守,就算是自由戀愛,也想先把親給求了,這樣薑肇鴻才能放心佩芷與他。


    殊不知那一匣子的地契存票壓根兒入不了薑肇鴻的眼,看都沒看就讓他迴去了,隻道他們年輕人尚未定性,那時薑肇鴻扮的是體貼寬縱、撒手不管的父親,孟月泠確實天真過,以為薑肇鴻是肯給他個機會的。


    第二次則是今年的一月末,春節剛過,他覺著是個合適的良辰,買了節禮登門造訪,打算借拜年的順當再次求親。


    那次便打破了孟月泠的幻想,他們短暫地會麵,薑肇鴻對佩芷最後的寬縱即將到了極限,亦向孟月泠陳明他不可能付得起的條件。孟月泠自知一時難以做到,但肯把所有的積蓄送予薑肇鴻,亦願立字據承諾今後所有收入盡交薑肇鴻之手,甚至肯重新開始唱堂會……


    他從未那樣竭力討好過一個人,甚至在今後無數的日夜裏憎惡自己的搖尾乞憐與卑躬屈膝,可卻仍沒能得到薑肇鴻的絲毫憐憫。


    等他出了薑府還沒走遠,他送的節禮便被門房丟了出來,像是生怕佩芷看到他親筆寫的禮單與署名一般。


    他心想其實薑肇鴻根本不必如此謹慎,他是沒什麽臉麵跟佩芷說這些的。那時隻覺得前路艱難,但他亦會硬著頭皮走下去,因為佩芷還在那兒等著他。


    如今薑肇鴻把目標放在了傅棠身上,孟月泠才發覺他的野心有多大。孟月泠理解,一個是滿清貴胄,一個是下等戲子,薑肇鴻如是選擇沒錯。


    隻是他想著,到底是人,是人便有情,薑肇鴻也是寵愛佩芷的,總應該還講點道理。


    孟月泠說:「薑先生,雖然您看不上我的那點兒微薄田產,但我可以保證,此生絕不會讓佩芷受苦。」


    薑肇鴻嘲笑:「你不覺得這要求太低了些?你既知道她在閨中過的什麽日子,憑什麽嫁給你之後,這水平還降了大半截兒。」


    對此孟月泠確實無言以對,他甚至沒有勇氣開口說他與佩芷的那麽點兒無用的真情——在嚴酷的現實麵前,真情不過是嘴上空談。


    薑肇鴻見他有些被問住了的樣子,才大發慈悲地叫他:「你進來,坐下罷,把門帶上。」


    孟月泠照做,就坐在傅棠剛坐過的位置上。


    薑肇鴻目光變得悠遠,沉聲說道:「我一直叫你一聲『小孟老闆』,並非故意折辱你。我捧過你爹,我的女兒又捧你,我們薑家人倒是就迷上你孟家的戲了。天津衛是塊寶地,九河下稍,逢水生財。你爹還唱的時候,愛往天津跑,我亦歡迎你常來。」


    孟月泠默默地聽著,知道他不止是在聊往事。


    薑肇鴻繼續說:「你爹的戲太好了,所以他不唱了之後,我便不進戲園子聽戲了。說到這個,我到現在還沒停過你的戲,可惜了。」


    孟月泠謙恭地說:「您肯賞臉,晚輩願親自登門請您到鳳鳴茶園去看一場,您想聽什麽戲碼知會一聲就成。」


    薑肇鴻擺了擺手,表示拒絕:「在耀滕那兒聽你清唱過幾段,跟桂儂的腔調倒是全然不同。」


    孟月泠點頭:「我未走父親的路,自己改了唱法。」


    薑肇鴻兀自添了盞茶:「你倒是個有主意的。像我做了這麽多年的生意,知道這個道理,踩著前人的腳印走,就隻能撿人剩下的,可自古能者聖賢哪個不是開天闢地第一人。你能唱到如今的名聲,必然不是僅僅靠著孟桂儂之子的身份得來的,我並非是眼紅你的同行,承認你有這個本事。」


    孟月泠心知肚明,他絕不會無端端地誇讚自己,麵上還是道謝:「多謝薑先生讚許。」


    薑肇鴻說:「你很好,相貌英俊、戲藝精湛、名動全國,亦有擔當抱負,還能屈能伸,將來必有大作為。到那時候,你想找什麽樣的姑娘,都是信手拈來的,也一定會遇到個像如今喜歡佩芷這麽喜歡的……」


    孟月泠明知無禮,還是要冒昧打斷薑肇鴻:「薑先生,您此言差矣。這世上有千千萬萬的女子,卻隻有一個佩芷。」


    薑肇鴻搖了搖頭,不為他的無禮而惱怒,隻是嘆惋:「好好的一個少年人,可惜遇上了情字就不管不顧的了,你隻是還沒想開。」


    孟月泠說:「若執迷不悟是錯,我願意這一生都錯下去。」


    薑肇鴻本想好言相勸,家裏有一個的油鹽不進便算了,如今眼前又一個。孟月泠與佩芷不同,孟月泠不是他的孩子,薑肇鴻缺乏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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