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起去豐泰照相館拍的照片,佩芷穿了在上海裁的那身陰丹士林旗袍,是極適合拍畫報的,孟月泠則一反常態地穿了次西裝。


    佩芷幫他把領帶扶正,那瞬間像是穿梭了時光,兩人宛如老夫老妻,行為舉止極其默契,倒應了那句「無聲勝有聲」。


    他略微低著頭看她,才迴答她心中的疑惑:「佩芷,我不走了。」


    佩芷應聲:「我知道,我看到報紙了,說你要跟小真一塊兒唱。」


    孟月泠說:「這次來天津,我便沒打算走。」


    佩芷問道:「那你怎麽不告訴我一聲?」


    他沉默應對,像是心事重重不可說,又像身體力行地告訴她說不如做。


    佩芷心懷隱憂:「你怎麽能說走就走?你的父親兄長都還在北平,你大哥又不能唱,丹桂社總要有人接……」


    殊不知他根本沒想那麽多,或者說想了,隻是並未算在重要與優先考量的範圍內。


    他說:「丹桂社是我的『舍』,你是我的『得』,人生事不就是有舍有得?我隻是想,你為了我走過太遠的路,總是你在主動,而我不過是從北平到了天津,跟你比起來算不得什麽。」


    佩芷總覺得還是不一樣,她千裏迢迢去見他隻是暫時的,可他來陪她顯然是要一直持續下去的,他拋卻的不隻是家人,亦有丹桂社的同僚,甚至連春喜都沒帶,隻身一人留津。


    他見她眸中有些傷感,又安慰她道:「我在哪兒唱都是一樣,拍照罷。」


    佩芷又拉住他的手,小聲說:「我會對你負責的。」


    孟月泠輕笑:「胡說。」


    佩芷言之鑿鑿:「我們在戲台子上演過夫妻。」


    孟月泠搖頭:「那隻是戲,跟我演過夫妻的又不止你一個。」


    佩芷的傷感活生生被他給氣沒了。


    攝影師按動快門,鎂粉飄灑在空中的那一剎那,他腦海裏莫名迴想起了那日與孟桂儂爭執的情景。


    孟桂儂隻知道他戀上了個富家小姐,孟丹靈沒敢說是天津薑家。孟桂儂不滿他要出走丹桂社,帶著髒字罵他:「你配得起人家麽?人家拿你當個玩意你還眼巴巴地送上去!你圖她什麽?圖她錢你自己個兒去唱兩場堂會戲不行?成角兒了在這兒跟我裝大爺……」


    他早已經習慣了那些難以入耳之詞了,可那瞬間不知怎麽,還是忍不住迴了一句:「她懂我。」


    ……


    那年秋天,秦眠香率眠香社抵津,卻不是來跑碼頭唱新戲的,而是給薑老太太祝壽,在薑府東苑的鸞音閣唱。


    薑老太太年紀大了,壽是祝一年少一年的,薑肇鴻想大辦,可大辦下來其實最累的還是薑老太太。恰趕上薑老太太說想聽戲,便打算在家裏辦個堂會,小小慶賀一下。


    佩芷本想請孟月泠,畢竟如今在天津地麵兒上最大的角兒除了段青山就是他孟月泠,可他早就不唱堂會戲了,佩芷不想讓他為了自己勉強答應,這才動了心思,給秦眠香發去了電報,秦眠香立馬就挪開了時間,風風火火地來了天津。


    要說這薑老太太的戲癮還是被孟月泠給勾出來的,那日《會審》聽完之後薑老太太惦念了很久,要不是佩芷說他不唱堂會戲,薑老太太早就給請家裏來了。


    秦眠香的扮相多了幾抹嬌俏,還唱了出花旦戲,倒也哄得薑老太太開懷。薑老太太還叫了她坐在自己身邊,給秦眠香遞糕點吃,佩芷假裝不高興,滿院的氛圍倒也和睦。


    沒想到那日孟月泠也來了,那時薑肇鴻和薑伯昀早就走了,最後一場戲是薑老太太點的《四郎探母》,秦眠香唱鐵鏡公主,孟月泠客串了個蕭太後。


    他一張開嗓子薑老太太就聽出來了,老人家眼睛不好使了,耳朵倒還機敏著,問佩芷道:「這是那個孟丫頭?」


    佩芷無奈糾正:「是他。奶奶,他是小子,不是丫頭。」


    她伴著薑老太太坐在那兒,總覺得斜後方有人盯著自己,一看過去才發現,是不知何時坐下了的佟璟元。


    佩芷本來已經全然放下的心立馬提了起來,走過去緊張地問他:「你來幹什麽?」


    佟璟元一副滿不在意的樣子:「叔父叫我來的,今日奶奶祝壽,我自然要來送禮。」


    佩芷說:「既然禮已經送到了,你人可以走了。」


    她不知道外麵的風言風語佟璟元聽到多少,她與孟月泠素日裏很是低調,再加上經常和傅棠、袁小真一起,外界對他二人的猜測雖有,但並不嚴重。


    佟璟元用手裏的扇子朝台上虛虛一指:「不急,看完這齣戲再走。」


    佩芷說:「我竟不知你何時開始看起戲來了。」


    佟璟元說:「就是這兩日愛上的。」


    佩芷看他沒有什麽進一步的舉動,便沒再理她,迴到薑老太太身邊坐下。


    眠香社的其他人很快就迴上海去了,秦眠香在卻在天津呆了整月,起初佩芷以為她要去北平探望師父俞芳君,畢竟她常年定居上海,來北邊一次不易。


    沒想到她根本沒這個意思,隻是來天津遊玩一般,佩芷這下倒是不愁伴了,還帶她認識了趙巧容。她們三個對衣裳料子最是挑剔的人倒還真像佩芷想像的那樣,完全能聊到一起去。


    至於去北平探望師父俞芳君,秦眠香則語氣輕飄地說:「他有什麽可看的呀,我人去了,他保準說不如給他整兩塊煙土,抽死得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舊故春深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是辭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是辭並收藏舊故春深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