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飯飽之後,曹友聞拍拍肚子,示意隨從上茶消食。


    把趙斌給看樂了。


    “曹兄,你這幾天天天往我莊子裏跑,究竟有何事?”


    “沒事啊。”


    “沒事為什麽來我這?”


    “不是因為‘沒事’,才能來你這蹭幾頓美食的麽?快,上茶啊,那糖醋裏脊雖然好吃,但吃多了有點膩。”


    幾個‘沒事’,道盡了曹友聞的不滿和趙斌的無奈。


    如今的石泉縣中,除了曹友聞這個主官,上到押司等高級吏員,下到管理路邊攤的小吏弓班,都視趙家莊為半個主人家。


    隻因趙斌為了創造一個好的環境發展趙家莊,不可避免地會利用自己的勢力來影響和約束這些官吏的行為。


    要知道宋朝的吏員除了少部分被官府招募的人外,大多是沒有薪水的。


    全靠著手中那點權力到處盤剝。


    而趙斌一出手就替他們解決了這個問題。


    他們隻需維護好石泉縣的秩序,配合前任縣尉劉業整頓縣治就會在其他方麵得到照拂或資助,叫他們衣食無憂。


    加上強大的趙家莊就在縣城外盤踞著,誰敢不從?


    久而久之,石泉縣儼然已經成為吏治清明之地,甚至不需要礙事的主官參合,吏員們就會很好地管理好這座城市。


    這讓石泉縣經濟快速發展的同時,也讓官民之間關係日漸緩和。


    從而進入形成良性循環之中。


    所以曹友聞上任之後,很快發現自己是多餘的。


    有時候,他的做事方法和理念甚至與手下那些官吏格格不入,如果強行去做,反而會導致混亂。


    而那些官吏們做事的方式,據說都是得到了趙大官人的指點。


    這也讓曹友聞對趙斌更加好奇。


    一邊借著被關船艙中的怨氣蹭吃蹭喝,一邊討教些治理地方的經驗和心得。


    趙斌無奈地歎了口氣。


    很想對曹友聞說:蒙人快要來入侵了,你丫趕緊迴去散盡家財招募義勇,成就自己的英雄之名去吧。


    但這樣的話說出來,隻能被人當做腦子不正常。


    如今成吉思汗正在圍攻靈州,關中的大金國還實力猶在,據說在不斷騷擾蒙人的後勤,使得滅夏的進度大受影響。


    加上黨項人頑強至極的戰鬥意誌,中興府最後的屏障-靈州依舊屹立不倒。


    隨著天氣日益轉冷,隻要再堅持一兩個月蒙人就會補給中斷,被迫撤軍。


    所以,即使是再悲觀的宋人,也不會認為戰火很快就能燒到自己頭上來的。


    曆史沒有記載具體成吉思汗滅夏的戰爭細節。


    留給後人的,隻有黨項人被大麵積滅族毀城之後的一點零星殘骸。


    甚至黨項人這個民族和相關戰爭記錄,還得從其他國家民族的史書中去尋找他們的蹤跡。


    不過在趙斌看來,有一點可以肯定。


    永遠不要用凡人的見識,去定義成吉思汗這樣的人物對於戰爭的理解。


    在所有人都認為靈州城能堅持到寒冬來臨的時候,或許很快就會傳來它被攻破的消息…


    就像一開始所有人都認為,被繞道突襲的靈州肯定守不住,但它偏偏又堅持了一個多月了。


    事情本身,就充斥著很多不合理的地方。


    趙斌懷疑,那位天驕應該在圖謀比攻下靈州更重要的東西。


    當然,這隻是他個人的無端臆測而已。


    見趙斌不理自己,曹友聞美美地喝了一口茶後,歎道:“文武兄有經天緯地之才,為什麽不出仕為朝廷效力呢?


    你也是知道的,我這人不擅長和那些心思太多的人打交道,要是文武兄你願意出仕,在下一定甘附尾翼。


    相信到時候你我二人同心協力,或許能還這大宋江山一個朗朗乾坤。”


    曹友聞的確不太擅長和人打交道,因為他喜歡說實話,而且說得極為直白。


    就比如此刻,趙斌敢肯定他說的也是心裏話。如果被一個喜歡搬弄是非的言官聽到,沒準彈劾他狂悖失德。


    “當不得曹兄稱讚,我不過是愛琢磨些上不得台麵的奇技淫巧罷了。”


    見曹友聞還想說什麽,趙斌直接說道:“而且我的治理方式,隻能用在本縣一縣之地,管不了這天下的豪門大閥,曹兄你覺得呢?”


    曹友聞張了張嘴,無力反駁。


    趙斌能將石泉縣梳理得井井有條,是因為他的金錢和拳頭,讓這裏的人不得不聽,也願意聽話。


    可放眼天下,哪個有權有勢的人願意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即使他們想模仿趙斌也做不到。


    因為觀念上存在時代的差距,最終隻能落得個畫虎不成反類犬。


    這也是最讓曹進齊傷神的一點:趙家莊,不可複製。


    趙文武這個人,也不可複製。


    他歎了口氣,道:“文武兄,你可有理想。”


    理想這種東西,對於普通人來說太過遙遠和奢侈。


    但對曹友聞這樣出身名門的人來說,的確是可以存在的,甚至是必需品。


    因為沒有理想和野心的名門之後,最終隻能成為惹是生非的紈絝子弟。


    所以他問這樣的問題,並不叫人感到突兀和尷尬。


    趙斌想了想後道:“有。”


    “是什麽?”


    “讓自己過得舒心,看得順心。然後愉快地過完這一生。”


    曹友聞沉默了一會後,歎了口氣道:“這世界想要找你麻煩的人太多了,這世道讓人無可奈何的事情也太多了,要過得舒心,看得順心何其艱難,真是一個奢侈自己的理想啊…”


    他看向趙斌的目光從羨慕和迷茫,最終漸漸變得幽深:“那麽文武兄,你可知我的理想是什麽?”


    趙斌有些傷感地問道:“是吃盡天下美食麽?”


    “不是,那隻是我的嗜好。”


    “那你的理想是什麽?”


    “遊曆天下,順便教書育人。”


    曹友聞同樣笑得很傷感,有些自嘲地說道:“我很好為人師的。”


    說完,起身,頭也不迴地朝著莊外走去。


    趙斌張了張嘴,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很想要將他叫住。


    但最終,還是默默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之中。


    他有種感覺,這一別,兩人再也無法如之前一般坐下來一起分享美食,相互嘲笑了…


    ‘道不同,不相為謀。’


    如果這份感悟,是從一個本可以成為最親密朋友的身上領悟的,那一定是種很痛的經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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