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淩晨十分,萬奴在黑暗中艱難地睜開沉重的眼皮,想要看清自己到底在哪。


    是還活著,還是身在陰曹地府。


    結果發現眼前一陣陣的發黑和粘稠,同時身體在月色中幾乎毫無知覺,隻有一種發自心底最深處的冷...


    好在,東方很快浮現一抹朦朧的幽光,已然拂曉。


    陳彪用盡全身力氣,才勉強抬起左手將糊在眼睛外麵的血痂抓掉,看清楚自己正躺在城南山中的亂葬崗中…


    腥臭味和寒鴉不祥的鳴叫聲,讓他想要放聲大笑。


    像他這樣的人,早已習慣了傷痛和死亡。


    能活著,就是最大的暢快和得意。


    可惜左胸下那根箭矢,讓他無力、也無法笑出聲。


    直到一刻鍾後,萬奴才一點點、一點點地成功凝聚出足夠的力量,猛地用力將腰腹上的箭矢拔出!


    他疼得滿頭都是冷汗,卻依舊堅持著先觀察手中帶血的箭頭,不禁慶幸不已。


    這根箭矢的頭部略微有些鈍,也不是陰毒的多棱箭。


    最幸運的是,他中箭的地方有著肋骨的存在,讓本該紮入脾胃中的箭矢偏了數寸,躲過了至死的要害。


    “嘿,看樣子真的是運氣使然。讓老子大,大難不死…唿唿…”


    “趙文武你給我等著…不,不…趙文武太陰險了,老子一開始就錯了…”


    “下次,下次老子就一個個先將你的羽翼斬除,我就不信你的那些心腹手下,也能像你那麽命大…”


    “就從那個叫孫單的渾蛋開始,嘎,嘎嘎…咳咳咳…”


    成彪真的有點瘋。


    即使身受重傷,隨時可能會暈厥過去,依舊先躺在屍堆裏暢想著報複敵人的快感。


    這樣的瘋勁,讓人不寒而栗。


    或許也是這種不瘋魔不成話的瘋勁,使得他擁有超強的毅力和異於常人的頑強生命力。


    又過了一刻鍾,當天邊的天色完全浮白之後,他終於翻了個身用左手撐在別的屍體上緩緩爬起。


    一搖一擺朝著山中走去。


    宛如一頭從地獄中複活的魔鬼…


    恍惚的意識,加上劫後餘生的欣喜,讓陳彪下意識地不願意去想自己活著未必是因為幸運。


    他隻知道要盡快去安全的地方,尋求救治。


    而這樣的地方,目前隻有一個地方。


    那就是城南的方心庵…


    人的意誌力,真的是件神奇的東西。


    以成彪的狀態,正常情況下根本無法在山道中長時間的跋涉。


    但這貨愣是花了兩個時辰,搖搖晃晃地來到一座藏在山穀內的尼姑庵前,扣響了大門。


    方心庵附近,隻有一個人口不足百人的小村落,人跡罕至。


    不過因為唯一向外的道路是襄陽城,經常有軍隊過來後山巡山,還算是個清淨平安的地方。


    過了好一會,就當成彪懷疑自己要徹底倒下時,才有一年輕女尼小心地將門打開一條縫隙。


    她看到渾身是血的成彪後瞳孔一縮,卻並未發出如尋常女子般的尖叫聲。


    顯然,兩人是認識的。


    這女尼遲疑了一下後,打開門將成彪福扶進去,然後很快又提著一個竹籃子獨自從裏麵出來,裝作采野菜的樣子小心觀察著周圍的動靜。


    直到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後,才鬆了口氣匆匆返迴庵中,徑直來到方心庵後廂房中,對著裏麵盤坐在胡床上的女子稟報道:


    “主人,奴婢探查過了,後麵沒人。”


    燕奴兒眉頭緊鎖,猶不放心:“確定?”


    “這…”


    女尼想了想後道:“奴婢在外裝作采摘野菜,小心觀察了一刻鍾,沒發現異常。如果這樣都被人躲過,那隻能是真正的遊擊高手。


    主人你不是說趙文武出身貧寒,身邊都是些草莽麽,他手下哪來那樣的人?”


    燕奴兒這才臉色稍緩,又謹慎地問道:“清兒,成彪現在狀況如何,我是說他的傷勢?”


    “奴婢查看過了,傷得很重,換成一般人估計早就死了好幾迴了,不像是有人刻意留下活口的樣子。”


    “是嘛…看樣子真的是我想多了。趙文武此人布局的手段雖然堪稱高明,但還是有跡可循的。看來的確不像是圈套…”


    燕奴兒這才起身下了床,帶著名為清兒的隨從朝成彪所在的前堂走去。


    等到親眼看到已經昏迷過去的成彪後,才終於鬆了口氣。


    隨後眼中寒芒一閃,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遞給清兒道:“去,殺了他。”


    清兒大驚,不解地問道:“主人,此人對你最是言聽計從,為什麽要…”


    “方心庵中往來的人是少,但不是沒有。要是被人發現裏麵有個重傷的男人,必會引來麻煩。以成彪的傷勢,沒有數月修養都如同廢人。


    我不需要一個男人成為我的累贅。”


    說完,目光嚴厲地盯著清兒。


    清兒心中大懼,忙接過匕首,咬牙走到成彪身邊,猛地朝他心口紮下!


    原本昏迷在床的成彪突然睜開眼睛,以不可思議的力量猛地抓住清兒的手臂,用力一扭。


    清兒驚唿著失去平衡摔向地麵,而成彪也悶吭著被帶地滑下床,狼狽地依靠在床沿上,疼得眼前發黑差點真的昏厥過去。


    他已無力起身,幹脆一屁股將清兒死死壓在地上,然後麵色慘白而猙獰地看著燕奴兒。


    “你這女人,好毒…”


    燕奴兒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兩步,負手在後,眼中盡是冷漠。


    她呆的地方,當然不可能隻會有她們主仆二人。


    隻要一聲令下,有的是人衝出來殺了眼前的男人。


    “我這一生,聽得最多的就是最毒婦人心這句評價。可我這樣一個弱女子,若不毒,如何立於這世間?”


    成彪愣了一下,隨後吐出一口鮮血,嘎嘎怪笑起來:“不錯,不錯。你這樣漂亮的女人,如果不夠心機不夠毒,早就成了別的男人胯下的玩物了。


    可惜啊可惜,老子本該成為這個男人的。你可知道,我之所以這麽拚命為你做事,就是為了這件事,嘎嘎嘎…”


    說完,還伸出滿是鮮血的猩紅舌頭,陰邪地朝著燕奴兒舔了舔。


    即便燕奴兒見慣了各種男人猥瑣露骨的表情,也被成彪弄得毛骨悚然,眼中殺意更濃。


    卻聽成彪突然叫道:“你嫌我現在沒用,我認了。不過說我是累贅,卻是大大的錯誤。”


    燕奴兒冷笑:“你以為我還會讓你活著出去?”


    “那可不一定…咳咳咳…你我都不過是這汙穢的世界最陰暗角落裏的蛆蟲。哪怕你偽裝得像一隻漂亮的蝴蝶,也改變不了這一點…


    嘿嘿,什麽禮義廉恥,什麽陰謀算計,對我們這樣的人來說有意義麽?其實我早就知道你討厭我,在利用我?


    可這世間厭惡我的人多了…多你一個這樣漂亮的尤物,實在是我的幸運。


    所以即使你要殺我也沒關係,我隻會更加想要得到你,嘎嘎嘎…咳咳咳!!!”


    成彪一邊吐著鮮血,一邊張狂地訴說著一些離經叛道的話語。


    燕奴兒的神情從一開始的極度厭惡,漸漸變得詭異起來。


    她不禁有些恍惚,美麗如她,居然是一隻惡蛆麽?


    這真是她這輩子所聽過的最冒犯和荒謬的話,卻莫名地感覺…氣憤。


    而能讓像她這樣的人生氣的話,無疑隻能是觸動人心的真話。


    她突然覺得就這麽讓成彪死了,或許有點無趣?


    破天荒地說道:“就算現在我不殺你,以你的傷勢又能活多久?”


    “那是我的事。”


    成彪目光灼灼地看著燕奴兒,道:“給我一些金瘡藥,還有一點吃的,我會自行離開這裏。


    作為迴報,我如果不死將會迴來幫你壓製住九龍會中那些反對的聲音,成為你身邊隨時可以舍棄的一條狗也無所謂,嘎嘎嘎…”


    “為什麽?”


    燕奴兒咬著嘴唇,不解地問道:“我都這樣對你了,你為什麽還願意迴來...做我的狗?”


    成彪一臉認真又貪婪地說道:“我說過,我活著隻不過是這世間的一隻讓別人惡心的蛆蟲。而你在我眼中至少是一隻化蝶的...同類…你知道我對擁有你這樣的女人渴望麽,嘿嘿…”


    侵略性十足的目光,讓燕奴兒眉頭緊皺,卻又有些異樣。


    ‘真是個惡心又直接的男人。’


    她先是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道:“說得讓人心動,但我還是不願意相信你這樣的人。”


    “那再換個理由,怎麽樣?”


    “哦?說說看。”


    “我仰望你,就像你仰望那個男人一樣…我們都不過是渴望給求而不得的人當狗的可憐蟲而已。”


    “住口!”


    燕奴兒臉色大變,美麗的臉龐瞬間變得無比猙獰,渾身不受控製地顫栗起來。


    然而成彪卻仰頭大笑起來,笑得眼淚和鮮血一起狂流,讓人忍不住好奇這人為什麽還沒有暴斃。


    。。。。。。


    一刻鍾後,成彪眼中帶著仇恨與得意的光芒,扶著門離開了方心庵。


    他的左臉上,被人用匕首劃了一條難看的蛆蟲。


    那是惱羞成怒的燕奴兒在他臉上留下的,作為替他包紮和饒他一命的代價。


    “總有一天,我會加倍還給你,女人…”


    “還有那個該死的小白臉,別讓我知道你是誰,否則必將你滿門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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