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為周鼎然會像以往那樣,尷尬又靦腆的笑笑。


    但讓陳道州沒想到的是,周鼎然竟一反常態,直接喊了一嗓門:“對!老師您說的太對了!”


    “優勝劣汰,適者生存,向來都是生存在這世上的一條永恆不變的法則,如果不努力,不上進,被淘汰掉也是活該!”


    整個班級裏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用一種詫異和詭譎的目光看著周鼎然。


    “來自鄭堅強的崇拜+2!”


    鄭堅強用一種迷弟般的表情看著周鼎然。


    整個表演係四個班的學生加起來,誰他媽敢這麽跟陳道州老師講話?


    陶春生和王克麵麵相覷,都默默伸出了大拇指。


    其他人就更不用說了,仿佛第一天認識周鼎然。


    就剛剛周鼎然那番話,讓所有人都對他的印象有所改觀。


    教室裏沉默片刻。


    陳道州目光眯起,看著周鼎然,卻發現對方竟是抬起頭來,自信昂揚的與自己對視。


    他忽然覺得有趣:“要不然,你上來第一個表演?”


    “固所願爾!”


    周鼎然沒有絲毫膽怯,更不會客氣,直接就起身向講台上走去。


    本來他就是一名經驗豐富的演員,演戲對他來說簡直就是家常便飯,別的學生或許還會羞澀忸怩,但周鼎然是誰?


    他媽的百花獎影帝!


    最佳男主角!


    站在影壇巔峰的男人!


    老達到周鼎然這個級別的演員,拍床戲都帶著信念感與使命感,哪裏會覺得尷尬與羞澀?


    於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周鼎然大踏步來到講台,眼睛一掃台麵,便從黑色塑料袋中拿起一盒香煙,熟練的拆開,倒出一支香煙,塞進嘴裏。


    就這一套動作,堪稱行雲流水,直接就看呆了在場所有學生。


    這是表演嗎?


    絕對是本色演出!


    絕對是!


    其動作之熟稔,即便是陳道州看了,臉色都是忍不住一陣鐵青。


    老煙槍,絕對是老煙槍!


    沒有二十年煙齡根本不可能這麽熟練。


    可關鍵是,這小子才十八歲啊!


    真是納了悶了,打娘胎裏就開始抽煙?


    “借個火?”周鼎然叼著煙,歪著頭看向陳道州。


    陳道州黑著臉道:“讓你表演,沒讓你真抽!”


    周鼎然詫異道:“可我就是要表演呀!”


    陳道州緊盯著周鼎然,默默從口袋裏掏出打火機:“你最好真的是表演。”


    “謝謝,謝謝!”


    周鼎然接過打火機,卻並沒有立即點燃,反而是把香煙重新捏在手中,轉而詢問道:“陳老師,需要我怎麽演?”


    說實話,剛剛陶春生遞來的筆記,他看的略微匆忙。


    這次演技考核,具體有什麽要求他還真不太清楚。


    “你不知道怎麽演,你就上來?”


    “你需要我怎麽演我就怎麽演,一個優秀的演員,對任何場景任何角色都可以輕鬆駕馭,無所畏懼。”周鼎然正氣凜然道。


    裝,繼續裝!


    待會看我怎麽收拾你!


    陳道州氣笑了,眼神逐漸嚴厲:“那好,我現在告訴伱,你叫牛三,今年三十二歲,你先天發育異常導致的,一個腿長,一個腿短,自小便在村子裏被嘲笑……”


    “你十八歲那年去發廊找小姐,一夜過後,卻被人傳出你有生理缺陷,不能人道,此後不斷被人們譏諷、嫌棄,久而久之就導致你精神出現了問題,時常會看到死去的親爹和親哥……”


    這一番描述,讓整個教室不少同學都睜大了眼睛。


    王克也呆了,拚命撓頭翻看筆記本:“不對吧?上次講題時也沒這麽細致啊?這也太複雜了,別說咱們了,哪怕對於成名已久的專業演員,恐怕也超綱了吧?”


    “你沒看明白?”


    陶春生低聲道:“陳老師生氣了,在給老周穿小鞋。”


    王克頓時恍然,看向周鼎然的眼神充滿可憐。


    但周鼎然卻是津津有味的聽著,心裏也在根據陳道州的描述,不斷給“牛三”這個角色建模,寫人物小傳。


    “我說完了,你現在可以表演了。”


    陳道州神色嚴肅,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放下狠話:“如果你的表演不及我的預期,周鼎然,以後我的課程,你就不用來上了。”


    周鼎然挑了挑眉,沒說什麽。


    然後他來迴走了兩步,最後獨自一人站在講台上,雙手環抱,眼神有些許的迷離,同時右手的三根手指不斷輕輕揉搓著香煙。


    下一刻,在所有人的目光下,他拿起打火機,點燃了香煙。


    在眾目睽睽之下,周鼎然手指夾著煙,用力的來了一個迴首掏,然後順勢把煙放進嘴裏,最後才慢騰騰的抽了起來。


    他就保持著這一個姿態……僅僅過了幾秒鍾,全班再也忍不住,全都哄然大笑起來。


    “臥槽,臥槽!”


    “明明是一顆大蒜,裝什麽水仙啊!”


    “就是,剛剛他那麽熟練的拆煙盒,一套動作行雲流水,看得人眼花繚亂,原來他根本不會抽煙啊!”


    “傻吊,煙是要吸進肺裏的,這都不懂你學人抽煙?”


    “會抽煙的人是很帥的,眼神通常都會很憂鬱,因為抽煙的時候很多人的大腦其實是屬於放空狀態的。”


    台下的人哄堂大笑,隻因為周鼎然表現出的演技,太拙劣了。


    根本就不是會抽煙的人才做出的姿態。


    “唉,老周這下慘了,本來陳道州就不爽他很久了,這下直接撞槍口了,今年估計又要掛科了。”


    王克同情道。


    陶春生也歎息道:“這也不怪老周,以前是公司管著,沒機會上課,但以後就好了,按時上課,肯定會把掛的科都補迴來的。演技的提升很容易,多聽課多練習就好了。”


    隻有鄭堅強奇怪道:“我覺得然鍋演得不錯啊,像極了我根叔。”


    “根叔是誰?”陶春生問道。


    鄭堅強說道:“我們村的一個寡漢條子,我叫他根叔,四五十歲了,在我們村裏,因為一直沒有工作,沒有收入,所以經常靠人救濟,但也經常被人欺負……”


    陶春生愣住了,隨著鄭堅強的描述,腦海裏逐漸形成了根叔的模樣。


    然後不自覺的看向了台上的周鼎然。


    下一刻,他臉色微變。


    即便是陶春生也不得不承認,老周剛剛抽煙的表演看起來非常的生硬,就像是在刻意的耍酷,但凡是會抽煙的人,一眼都能看出,周鼎然並沒有把煙吸進去,僅僅隻是過了一下嘴就吐出來。


    而且幾十秒過去了,周鼎然一直就保持著這麽一個抽煙的姿態……


    如果是換了其他人,陶春生早就忍不住吐槽了,這也太他媽忽悠人了!


    可就在剛剛,他注意到了陳道州臉上的認真與凝重。


    和班裏其他學生的哄堂嘲笑不同。


    陳道州從講完戲,看到周鼎然開始表演的那一刻開始,臉上就出現了意外與驚訝。


    直到一分鍾過後,陳道州臉上的驚異已經掩蓋不住了,略微失神的看著正在抽煙的周鼎然,等他迴過神來後,周鼎然手中的煙已經快燒了三分之二!


    再迴頭,就看到班裏幾乎所有的學生,都在嘲笑周鼎然的演技。


    不知怎麽地,陳道州心中燃起一股無名之火,抬手就“啪”的一下,聲色俱厲的拍起了桌子:“笑?你們怎麽笑得出來的?”


    教室裏再次重歸寂靜。


    所有學生臉上都充滿驚訝和疑惑。


    你不去叼周鼎然的爛演技,你轉頭就叼我們?


    神經病吧!


    周鼎然其實也有些撐不住了,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要戒煙的,這樣一直抽的話,他煙癮馬上就要犯了,於是開口道:“陳老師?我的表演可以結束了嗎?”


    聽到這句話,陳道州臉色稍霽,迴頭道:“嗯,結束了,你先迴去坐著吧。”


    所有人心中咯噔一下。


    這不對啊!


    剛剛還恨不得立即開除周鼎然的樣子,怎麽就一兩分鍾的時間,態度變這麽多?


    陳老師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溫柔了?


    周鼎然此刻也是如逢大赦,隨後把煙屁股熟練的彈進垃圾桶裏,然後才大踏步迴到座位。


    這一幕也是看的不少人眼皮子直跳,就這彈煙屁股的姿勢,說他不會抽煙?


    鬼才信!


    可是……


    剛剛周鼎然怎麽表演的?


    完全就是個不會抽煙的人啊!


    這下所有人都被弄糊塗了。


    “周鼎然的表演很不錯,超出了我的期待值,說實話,今天我對周鼎然刮目相看,他讓我很意外,僅僅一個暑假,他的演技就成長到了這地步,真是讓人不敢相信。”


    陳道州臉色感慨,一邊說,一邊打開攝影機,開始仔細琢磨著剛剛周鼎然表演的那一分鍾片段,越看越是驚豔。


    無處安放的雙手,以及略微僵硬的抽煙姿勢,即便不看麵部表情,都能從這種肢體語言上,看出“牛三”內心的自卑和懦弱,以及被周圍環境壓迫後,早已千瘡百孔的心靈。


    “你們看出什麽了嗎?”


    他抬起頭,深吸一口氣,看向全班同學:“誰能站起來說一說?”


    沒有人說話。


    雖然在剛剛有很多人蠢蠢欲動,想要大放厥詞,批評周鼎然糟蹋了“演技”二字,但當陳道州開口一錘定音之後,誰他媽現在站起來,誰就是傻逼!大傻逼!


    難道周鼎然的演技真的這麽強?


    強到我們都已經看不懂了?


    見沒人說話,陳道州深吸一口氣,直就就開始通過班裏的投影儀,播放剛剛周鼎然的表演片段。


    連續播放三遍後,陳道州認真的說道:“在這段表演中,你們看出了什麽?”


    沒有人說話。


    陳道州也沒有再生氣,隨手指了一個女生:“朱茜,你來說一說。”


    名叫朱茜的女生慌忙站起身來,心髒撲通撲通亂跳,因為剛剛就屬她笑的最大聲,還直言周鼎然不會抽煙,此時被老師點名,整個人臉都憋得通紅,“老師……呃,我有點愚笨,我隻看出了他不會抽煙!”


    陳道州點點頭:“你會抽煙嗎?”


    “我當然……不會,但我家裏人會,我時常觀察他們抽煙,所以我知道,抽煙是要吸到肺裏,才算抽煙……”朱茜越說越小聲,因為她突然瞥見坐在角落裏的周鼎然一臉的嘲弄。


    她心中咯噔一下,知道自己大概率是說錯話了。


    可陳道州卻並沒有批評她,反而鼓勵道:“你說的不錯,請坐。”


    而後看向全班同學:“我個人是願意相信周鼎然的確不會抽煙的,如果他會抽煙,還要以剛剛那樣的狀態來呈現這段表演,那麽我現在就可以下結論,周鼎然不久的將來,或許將會是在座的你們當中最出色的一名演員。”


    “甚至在未來,周鼎然都有極大概率,成為影壇的中流砥柱,前提是他遵紀守法。”


    原本還有些雜音的教室,在這一刻徹底寂靜無聲。


    所有人都愣住了。


    這評價,也太高了吧!


    就這個偷摸大三學姐屁股的猥瑣男?能成為影壇中流砥柱?


    他還能不能拍戲都不一定好吧?


    周鼎然雙手搭在身後的書桌上,聽著陳道州的點評,不斷頷首,不愧是老陳,國際一級演員,起碼這份眼力還是有的。


    陳道州繼續說道:“周鼎然的抽煙大概率是表演的狀態,而不是你們以為的不會抽煙。”


    “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發現,他抽煙的姿態是端著的,他在端著抽煙!”


    “這和我們所熟悉的正常人抽煙姿態不一樣,但其實以前很多農村老頭老太太都是這麽抽煙的,牛三是村子裏的人自然也是這麽抽煙。還有我曾在農村拍戲的時候,見過有把兩根煙接成一根來抽,就是去掉一根煙的過濾嘴,然後接一起,看起來非常霸氣。”


    “這說明什麽?說明周鼎然的生活閱曆豐富,是曾深入過農村進行觀察的,而且他的觀察細致入微,擅長活學活用。”


    “就這一個抽煙的姿勢,我說實話,夠你們學十年,甚至放到整個影壇,麵對那些職業演員,都能甩他們十萬八千裏。”


    “職業演員的弊病,就是太能演,也太想演了,恨不得抽一根煙能抽出十八種花樣來,這樣抽,那樣抽,但都不符合導演的要求,到最後甚至都不知道怎麽抽才好了。”


    “但周鼎然的抽煙呢?就這一個狀態一直保持著,那可不把你們這些人甩了十萬八千裏嗎?”


    “你看人家多生動?但是你在你眼裏,他算什麽?嘿,他怎麽不動呢?怎麽一直是這個狀態?是不是不會抽煙?根本不會演戲啊?”


    “有這個想法的人,多不多?多!”


    “但也正因為多,才能體現出周鼎然的非凡,才能體現出人與人之間的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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