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是什麽樣的?


    和外國不太一樣,比如德州不養閑人,我不能唿吸等等。


    這片土地上的百姓可一直都是以勤勞節儉為傳統,以吃苦耐勞為榮,世世代代以“本分”為人生最基本的價值觀約束自己的行為。


    這可比吹的什麽匠人精神要悠久的多。


    該自己的就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也不會去窺伺一分一毫,祖祖輩輩都在憑借著雙手向天討飯,向地刨食。


    憑本事吃飯不丟人。


    之前他們對榮成的反抗罷工行為也隻是被逼急了而不得不做,就如同官逼民反一樣,總結下來的原因也隻有這一個。


    徐來建立工會的初衷是為了維護工人的權利,為他們爭取更多的利益。


    經曆過後世生活的徐來對於“天欲救者必先自救”的理解是相當的深刻,別看那些資本家在工人麵前那叫一個囂張,隻要政府機關出麵,他們就像過冬的鵪鶉一樣,隻能縮在一邊瑟瑟發抖。


    同樣的,隻有讓工人們自己出手來維護自己的利益,這才是最終的解決方案。


    沒有利益集團維護的政策是不可能長久的,就像後世的“維持會”一樣,有問題直接找仲裁了,誰還管你維持會說啥。


    可現在的問題是,工人們搶著讓徐來剝削剩餘價值,主動要求延長工作時間,甚至自覺引入了“計件”的概念。


    徐來可是怎麽都沒有想明白這件事情的問題到底出在哪裏。


    “問題就出在經濟基礎上。”


    榮成一針見血的指出了問題的關鍵點。


    “咱們之前不是偷摸讀過一些洋人的書,上麵明確指出了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對於國家來說適用,對於家庭來說就更適用了。”


    “你有想過現在工人的收入是多少嗎?”


    徐來麻木的搖了搖頭,隨即又點了點頭。


    具體數值他不清楚,但是大概情況還是有所了解的。


    於是他弱弱的說道:“我開的工錢可不低,還有獎金和分紅,榮成,這些收入綜合算下來,應該不差吧~”


    “當然不差!”說到這裏榮成都有些激動,“我還真沒見過哪個掌櫃的對手下人這麽好,也正是因為這個,咱們工坊才能蒸蒸日上,創造奇跡。”


    “可問題是在大家的傳統印象中,人是不可能一輩子走運的~”


    說道這裏,就連榮成都有些無可奈何。


    “這件事情也怪我,之前的廉價銷售策略導致工坊初現經營困難,同時帶來的也是工人們對我們工坊能夠一直做下去的信心有所動搖。而這一切造成的後果的集中體現,就是他們對收入的極度渴求~”


    “那他們提啊!通過工會提出這些要求啊!一切都是可以談的啊!”


    這才是徐來最不能理解的地方。


    錢嘛,好東西,誰能不愛呢?


    有錢男子漢,沒錢漢子難的日子沒誰原意過,就算是皇帝也一樣。


    想要提高收入的 方法很多,工坊的利潤相當的高,漲工資還是加獎金都沒問題的,徐來在準備建立工坊的那一刻就已經做好了《工人收入增長計劃書》,就等著他們提出來。


    可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


    “問題不是是否增長收入,而是在於‘如何本分的增長收入’,之前我也說過了,本分二字早就刻在了他們的骨子裏。再說了~人可都是懂得感恩的,咱們對他們怎麽樣大家心裏都有數,是不會要求多於自己 應得的那部分的東西的。”


    “世上狼心狗肺的人有,但大多是哪些人你也清楚,咱們工坊內這樣的人可沒幾個。”


    這也是榮成最欣慰的地方。


    從一開始接手涵成工坊的人事和日常管理,他就一直在觀察工坊內部各個人的行為。出身官員世家的他在看人方麵還是很有一套的。


    為求穩妥,他還刻特意詢了簡涵的看法,結果對比下來,兩人出奇的一致。


    這也讓榮成在這方麵的信心十足。


    “現在的情況就是這樣的,工人們對我們沒有多少信心,卻又不希望我們垮掉,因為外麵其他工坊是個什麽屌樣你也知道,傻子才會巴不得我們現在就倒閉。由於這次的事件問題,大家的想法也都是出奇的一直——多儲蓄一點以備不時之需。”


    “所以他們才會主動延長工作時間?”


    徐來不敢置信居然能遇見這種員工,他給別人打工的時候可是很會掌握“老板的節奏”,不會讓他對產能有一丁點的幻想。


    相比之下徐來這思想境界可是落後了不少啊!


    可隨後,徐來卻又提出了一個問題:這樣做真的能讓他們增加收入嗎?


    對於整個問題,榮成也是看的十分透徹。


    “咱們這裏估計可以,可是外麵那些工廠~哎。”


    這樣一說徐來心理稍稍有些舒服了一些,順著榮成的話茬子說了下去。


    “我就說嘛,這不是什麽有效的法子。”


    延長工作時間就能增加收入??這是什麽國際笑話。


    “計件這種事情看似讓工人占了便宜,可由於工件的定價權不在他們的手上,這其中的操作空間可是大的很呐。”


    榮成一聽這話立刻奇怪的看著徐來。


    “怎麽了?我說錯了嗎?”


    “沒~”榮成立刻否定到,“我隻是奇怪你是怎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想到這個的,要知道我剛才說的那些事情,可都是我爹告訴我的。”


    “我就說你怎麽突然變得這麽睿智了,搞了半天是拾人牙慧啊!”


    這下就說的通了,兩世為人的自己都沒看明白的事情,榮成這個二代又怎麽能清楚的知道工人的想法呢?


    他的字典裏根本就沒有這樣的素材供他分析啊。


    “你爹還說什麽了?”


    這下榮成的臉色就更加的古怪了,在徐來的”嚴刑逼供“之下,榮成這才小聲的說道。


    “我爹說了:能在第一時間想通這件事情的人要麽是和他們一樣的老狐狸,要麽就隻能說明這家夥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果然,你也不是什麽好人~”


    “我靠!”徐來瞬間無語,什麽叫不是好東西,這種製度在前世可是大行其道,徐來親眼見過計件工價從1.2元變成4毛之後,工人還是隻有咬著牙繼續做下去的場景。


    因為沒辦法啊,不做就真的一分錢都沒有。有生活這座大山壓在他們身上,直接宣判了他們一世不得翻身。


    經曆過這樣的痛苦,所以徐來這才從心底厭惡這個製度,對於主動提出計件製的員工,徐來也隻能怒其不幸,哀其不爭。


    “想明白了?”榮成戲謔的看著徐來,剛才他可是好好的出了一口怨氣,這個天來他可是累的要死,這筆帳還是得算在徐來身上。


    徐來當然想明白了,可想歸想,有些問題還是要搞清楚才行。


    “我說~如果,我說的是‘如果’朝廷頒布律法,強製要求呢?”


    “要求什麽?”


    “不準計件製啊!”徐來顯得有些激動,“朝堂上那麽多的大臣,全天下的聰明人都集中在了朝堂之上,他們不會連這點東西都看不明白吧?”


    “看得明白,可為什麽要改呢?”


    榮成的語氣漸漸變得嚴重起來。


    “朝廷一向提倡的是多勞多得,百姓也是這麽認為的,憑什麽做得多的人和做的少的人拿一樣的工錢呢?要一直這樣下去的話,勤勞本分不就變成了一個笑話。”


    這話聽著很對,但是無論徐來從什麽角度來想,這件事情似乎都有些不對一樣。


    終於他發現了問題所在。


    “這做多做少怎麽看都隻是工人內部的矛盾,可為什麽最後得利的卻不是他們呢?”


    如果按照正常的思路來想的話,勤勞應該致富才是,偏偏從徐來的經曆中來看,這玩意兒不僅不能致富,還有可能會致死。


    最終的結果就是所有人都活得很累,但拚命創造出來的價值和財富卻流向了不應該流向的地方。


    “這不是很正常的嗎?”


    這個時候榮成也露出了苦笑。


    “朝廷一直在教育百姓要淳樸,要善良,要勤勞勇敢,廉潔正直。可落到他們頭上卻變成了另一副嘴臉···”


    這節奏不對呀。


    徐來默默的聽著榮成不斷的絮叨,心裏生出一種非常不妙的感覺。


    這家夥現在的表現他怎麽越看越像是信仰崩塌之後的樣子。


    徐來猜的沒錯,榮成和榮景深入交流了一番之後,對於之前他堅定不移的信念開始有了一些動搖。


    原本他以為自己世受國恩,享受的是朝廷的恩澤,那麽他迴報給朝廷忠誠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雖然這個朝廷有很多的問題,臃腫腐敗,可是他卻堅定的認為自己能夠將這一切全都改變。這是一種莫名的信心和自信。


    可當他自己執掌工坊的時候,尤其是在錯誤的決策之後,嚴重的損壞了工人的利益。原本就喜歡聯想的榮成不自覺的將自己代入到了某個大逆不道的角色。


    工人利益受損,活不下去了之後,他們可以選擇罷工和通過像蘇文這樣的讀書人向上反映自己的意見。


    而榮成充當的便是一個明君的角色,悉心聽取了所有人的意見之後,再加以改進,這才讓整個工坊轉危為安。


    可朝廷現在是怎麽做的呢。


    到處是歌舞升平,到處是紙醉金迷。


    皇帝認為的天下,或者說是他自認為的天下是太平的,是無事的,是繁華的。


    可實際上卻是處處危機,到處都是餓死的人。最可怕的是這些將要餓死和已經餓死了的人,他們的訴求根本沒有辦法通過當地的官員向上傳達。


    因為這些官員本身就是在從他們身上刮油水,這些人又怎麽會試著去聽從百姓的意見呢?


    他們的想法和之前的榮成是一模一樣的:供養他們的是朝廷,是皇帝,而不是被他們視作草芥的百姓。


    一時間榮成在忠君和忠民之間搖擺不定。


    皇帝沒有種過地,沒有織過布,從他一生下來就一直在向這個天下索取。


    榮家的榮寵,官員的俸祿,如果深究的話他們的衣食父母是來自於百姓才對。皇帝充其量隻是一個資源的分配者,隻是將更多的資源但傾斜了而已。


    這能算是恩情嗎?


    這就是所謂的國恩嗎?


    一個資源的分配者卻理所應當的享受著全天下的供養,這份權利是誰賦予他的?


    上天?神明?還是上帝?


    榮成不敢再向下繼續深究,他也接受了不少的西方思想,鬼神之說他可是不太信的。並且因為他現在已經得出了一個讓他毛骨悚然結論,所以他才越發的縮手縮腳。


    聽完這一切的徐來目光開始變得熾熱,他就這樣靜靜的看著榮成在那裏痛苦的摳著腦袋,卻一‘言不發安安靜靜的待在一邊。


    他怎麽也沒有想到,眼前的這位旗人二代居然如此的聰慧,已經在開始探尋君權的本質了。


    此刻他的內心充滿著期待,並且在心中不停的給榮成打氣。


    “說出來,將你的想法都說出來!不要猶豫,不要畏懼,因為真理才是這世上最強硬的武器!”


    不知道榮成是真的聽到了徐來的畫外音,還是他基於對徐來的信任,和對答案的追求,沉默了許久之後他才淚流滿麵的抬起了頭,雙眼血紅的看著徐來。


    雖然此刻榮成的麵色憔悴,頭發也因為過度的扣搡變得淩亂不堪,加上他的目光變得呆滯而愚鈍,可他那張嘴卻說出了徐來期盼已久的答案。


    “君權~不應該存在對嗎?”


    “太對了!”


    徐來在內心中聲嘶力竭的為榮成點讚,刹那間鑼鼓喧天鞭炮齊鳴,歡天喜地的慶祝著這個世界上又多了一個誌同道合的人。


    能在封建社會中考到這樣一個問題的人有多麽的難得,從過去2000年的曆史就能知道。


    因為這樣的人在過去一個都沒有,幾千年的曆史之中,沒有哪一個人能夠突破這樣的自身局限性。


    終於有了開始質疑自古以來這件事了。


    徐來此刻的心情就如同坐過山車一般興奮。


    可偏偏徐來不能表現出一絲一毫的激動,相反必須克製和保持冷靜,因為他要用最平和的語氣問榮成,並且要從他身上得到自己早已知道的答案。


    “那皇帝的本質是什麽?皇恩的本質又是什麽?”


    這一次榮成的目光不再呆滯,反倒是閃爍著金光,渾身上下似乎都冒著聖光一般,堅定的說出了幾千年來被人們忽視掉的問題。


    “皇帝象征著強盜,從弱者身上收割財富;至於皇恩~”


    “隻不過是將搶劫得來的財富分給了少數人而已。用贓物來收買人心,從而使他的搶劫過程能夠更加的順利罷了。”


    “像我這樣的人隻不過是幫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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