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早上徐來好不容易可以睡一個懶覺。


    平日裏蘇文用功的聲音並沒有響起,等到吃早飯的時候,才從六嬸兒的口中得知了蘇文在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就已經踏上了迴家的路。


    聽到這個的徐來此時的火氣也消的差不多了。


    最開始對於蘇文的僭越,徐來可謂是惱怒異常!


    他太清楚這個家夥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麽。對於一個功利性極強的他來說,劉明可是他現在最好的跳板!


    科舉正途出身,同樣的寒窗苦讀,同樣的從社會底層平步青雲!


    他相信擁有類似經曆的劉明一定能和他產生共情,從而幫他一把,讓他出仕做官。即便希望渺茫,並且風險極大,蘇文依舊毅然決然的想要搏上一把!


    因為在他的一生中,能有搏一把的機會就已經非常難得了。病急亂投醫雖然很危險,可如果不投醫的話,那他一定會死。他不搏一把怎麽知道會沒有出路呢?


    至於得罪徐家父子?


    他本來就一無所有,再迴到身無分文也不是什麽不可以接受的。同時他對徐老太爺太了解了。


    對旁人可以心狠手辣,可是一旦是麵對自己人的時候,往昔的經曆會使他下意識的做出高高拿起,輕輕放下的選擇。類似的事情他已經經曆過很多次了,不在乎多這一次。


    不過這次卻失算了,徐老爺子直接將他趕迴到了老家。美其名曰是放假,可實際上呢~


    欽差大臣要來這邊巡視,蒲夫子自然是要好好的表現一番才行。學堂的清潔衛生自然是要好好打掃一番才行。


    就算欽差不是來檢查衛生的,可你要是連衛生都不做的話,這不就是深深的打別人臉嗎?


    於是乎為了保證將最好的一麵展現在欽差麵前,蒲夫子十分大方的給學院的所有學生放了整整一個半月的長假。


    反正該收的錢都收了,這幫人又不是來學東西的,放點假怎麽了?


    唯一不高興的也就隻有蘇文了。


    又不是衣錦還鄉,他在外麵可還沒有混出任何名堂,就這樣灰溜溜的迴去,多少會有些不自在!


    “我上次迴來是什麽時候呢?”


    看到熟悉的道路,熟悉的麥田,以及那熟悉的牛糞堆,蘇文不自覺地陷入了沉思。不過可悲的是具體的時間他也記不清楚了。


    他是幾歲開的蒙,差不多就是幾歲離的家。


    突然間一種陌生感充滿了他的內心,他知道這應該就是所謂的近鄉情怯。可隨即他也不自覺的笑了出來。


    “這是哪門子的故鄉?”


    “這位小先生,您是來找誰的?”


    一個麵色黝黑皮膚粗糙的瘦小漢子走到了蘇文麵前,恭敬且卑微的詢問著。


    “小先生?你是在說我嗎?”蘇文仔細打量了一下這個家夥,越看越覺得眼熟,試探性的問道,“李狗兒?”


    “ 誒!你是~蘇文?”仔細打量了之後李狗兒才敢確認,眼前這家夥居然是自己的發小。


    “哎呀!這麽多年沒見了,我都沒有認出來!”


    “是啊,你這些年也變了不少。長的~挺著急的!”蘇文想了半天才糾結出這麽個詞語,要知道他們兩人可是同一年出生,相較於蘇文的白嫩的皮膚,李狗兒那黝黑粗糙的臉哪是一個不到18歲的少年郎應該擁有的。


    說出去他30都有人信!


    可李狗兒卻沒有過多的心思,也沒有在意初吻那奇怪的目光和語氣,反倒是興奮的問道。


    “聽說你在外麵讀書了,還考進了咱們方圓幾十裏最好的學堂。將來是要做官嗎?”


    “應該是吧。”蘇文言詞閃爍,不敢正麵迴答這個問題。


    李狗兒卻像聽到了什麽重大消息一樣,激動的一把拉住了蘇文的手。


    “哎呀!蘇家的祖墳真是冒了青煙了!你知道嗎,咱們村子有好幾戶人家,都找到你爹,想問一下你們家的祖墳到底埋在了哪裏,還有沒有其他的位置,等到了時候,他們好像自己家去世的長輩埋進那裏,沾沾福氣~”


    “啥?我們家的祖墳?”李狗兒一連串的詢問可把蘇文給問懵逼了。他家哪有祖墳這一說?


    隻有富貴人家,才會在過年過節的時候漫山遍野找祖宗,像他們家這樣的數輩貧農,能找到他爺爺的墓就已經很不錯了。


    原本以為這樣就已經結束了,可沒想到接下來李狗兒的一句話立刻讓他陷入了社死。


    “聽說你要當內閣大臣!說是比咱們的縣令要高不知道多少!是不是真的?”


    “你們怎麽知道的?”


    “還真是啊!”消息剛剛得到了確認,李狗兒立刻就要下跪行禮,嘴裏還不住的高喊,官老爺官老爺的~


    這禮哪是他蘇文受得起的?


    連忙將李狗兒扶助,一個勁兒的解釋著:“現在還不是,還不是啊!”


    “什麽不是!”李狗兒依舊不管不顧的要跪了下去,“你爹天天都在跟我們說,你在外麵混的有多好,什麽學堂第一啊!徐老爺看中了!將來還要做內閣首輔。我們這些鄉下人誰懂得這些啊~”


    眼見自己被逼入了絕境,蘇文隻能賣力的吼道:“現在我什麽都不是啊!我現在隻是一個學生,連功名都還沒有考到!”


    還是這句話有效果。李狗兒一聽消停了,原本他想的是要巴結巴結蘇文,俗話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隻要這注下的對,他李狗兒難道就不能升天嗎?


    可沒想到的是蘇文這家夥不爭氣呀!那現在問題來了,他到底是跪,還是不跪呢?


    場麵就很尷尬~


    不過最後蘇文還是止住了他的動作,客套了幾句之後,便遵循著自己模糊的記憶迴到了他的家。


    說是家,其實就是四麵泥巴加一個草頂。


    相較於高宅深院,青磚綠瓦的徐府,這裏可不是“簡陋”二字可以說明的。


    還沒有進門,蘇文就聽見了他爹哀求的聲音。


    “王保長,求求您了,再寬限些時日吧。家裏實在是沒有多餘的錢財了~”


    “什麽沒有?你可別跟我打馬虎眼。”那道蠻橫的聲音絲毫不留情麵,無論蘇父如何的哀求,都絲毫不做退讓,“別以為我不知道,上兩個月你才在賣了幾頭豬,錢呢?”


    可在蘇父將要老老實實迴答他之前,王奮就已經搶先說出了答案。


    “你別告訴我你又將錢交給了你兒子,一個臭小子在城裏讀書而已,能花得了那麽多錢嗎?要知道我叔叔家的小子在四民書院讀書,不僅每個月一分錢不花,就連食宿都是學校墊付的。”


    說到這裏王奮不禁露出一絲輕蔑的笑容。


    “蒲大仙的學堂也是你這樣的家庭能進去的嗎?雖說他頂著一個咱們方圓幾十裏最好學堂的名堂,可實際上懂的都懂。正經人誰會去那裏讀書?進那裏的人是正經的讀書人?當時就勸過你不要將兒子送到那裏去,那個圈子你進不去的。”


    “你如果早把蘇文送到四民書院去的話,憑著他的刻苦努力和聰明才華估計早就得到了巡撫大人的賞識,出仕為官的也說不定~”


    後麵的話蘇文已經什麽都聽不到了。


    王奮的話雖然難聽,可事實上如果當初真的到四民書院就讀的話,說不定現在蘇文還真有可能是王奮口中的那樣。


    房內的人並沒有注意到蘇文在房外偷聽,王奮也隻能不住的說道。


    “朝廷要派欽差下來巡視,縣衙攤派的眾多指標給我。也不是我王奮要為難你,而是實實在在的我也難啊!”


    “你想想,這些年朝廷征稅的時候,我什麽時候多征過鄉親們一粒米?我什麽時候踢過鬥?這一次我也是真的沒有辦法!”


    “整個村子就隻有你家最為寬裕,你就一個兒子,其他人誰不是上有老下有小,家裏好幾個小子,平日裏連開火做飯都是一天一次。都已經這樣了,我還要從他們的牙縫裏摳糧食出來,那鄉親們可就真的要餓死了~”


    這些道理蘇父也是知道的。


    都是一個村子的人,誰還不了解誰似的。要放到好多年前,他們家的日子不也是這樣嗎?隻不過他走了大運,救了徐老太爺,得到了一些優待,日子才慢慢的好過了起來。


    可是其他人可不一樣啊,許多人家甚至連像樣的衣裳都湊不齊,全家人就隻有一條褲子。即便如此,無論朝廷每年征稅的數目有多麽的離譜,村民們也都咬著牙拿了出來。也得虧是這兩年年景還算不錯,每家每戶能多收三五鬥,要不然就朝廷這種征稅的政策,這個村子的人活不下幾個了!


    一想到這裏蘇父也隻能滿臉無奈的說道。


    “要不這樣吧,王保長,我圈裏還有一頭豬,等我賣了之後給朝廷交攤派怎麽樣?”


    “可這也不夠啊!哎~算了吧,豬你也別賣了。”王奮像是放棄了什麽似的,“反正都是湊不齊,多一點少一點也沒什麽關係。大不了我這個保長不做了,每年銀子沒幾個不說,還總得罪鄉親們。真tm不是人幹的活兒!”


    哪知蘇父聽完之後卻急了,連忙拉住王奮的手急切的勸到:“王保長,您可不能撒手不管啊!咱們村子裏的人都知道,如果不是您的話這些年咱們村子早就餓死人了。”


    “咱們十裏八鄉的誰不知道您的為人。要是您真的像隔壁張保長那樣黑心的話,您的日子也就不會過得這麽苦了。要是您真的撂挑子不幹了,那將來咱們村子還不得完蛋了!”


    王奮也無奈呀。


    從小父母身體就不好,那幾年全靠鄉裏鄉親的接濟他。機緣巧合之下成了村子的保長之後,做人做事也是恪守底線,絕不逾越的那種。


    像他這樣的基層小吏要想貪點錢太容易了。隻要每年完成縣衙分配的目標就行,其中水分你想摻多少縣衙都不會管。


    這也是朝廷現在最普遍的現象,也是做官的所有人的認知。既要想馬兒跑,就要給馬兒吃好草,至於這個錢從哪裏出~反正隻要不是縣衙出就行了。


    原本能照常收糧都很艱難了,可好死不死的欽差居然要來這裏。哪怕脾氣一向很好的王奮都忍不住要罵一句。


    “狗官!”


    可罵過之後呢,還不是該找轍的要找轍。縣衙的態度也很明確,隻要你能找迴來錢,你別說罵縣太爺了,就是你把巡撫以下罵個遍,都不會有人來找你的麻煩。可你要是找不迴來~哼哼~這活兒你也就別幹了!


    王奮是真的想不幹保長這活兒嗎?


    肯定不是啊!


    但凡是有一絲一毫的辦法,他都不會選擇辭職不幹。不說別的,單單一個穩定的屬性就足以讓所有人趨之若鶩。


    正經保長隻要稍微心狠那麽一點點,他的日子就不會過得像王奮一樣淒慘。


    可現在的問題是他除了辭職以外沒有別的辦法,就算他厚著臉皮留在這裏,縣太爺也不會讓他這樣“無能”的人待在這個位置上。


    十年寒窗苦讀,加上不知道跑了多少的關係,好不容易考上了編製,混上了品級,不在上麵領導麵前好好表現表現,爭取在致仕之前爬到更高的位置之上,那他們做這個官還有什麽意思?


    小吏那是升不上去,像保長、司庫一類的官職除了穩定以外,其他什麽都沒有。想要升遷混上品級這輩子都別想!


    可縣太爺可不一樣啊。他既有上進心,也有上進的可能。不說名流清史,就說三年清知府10萬雪花銀,這白花花的銀子啊誰能不愛呢?


    這一點王奮早就看明白了。他不止一次的想要改變這個局麵,想要為曾經幫過自己,救過自己的鄉親們好好的做一點事。


    奈何位卑言輕,實在是無可奈何。縣太爺又是一個隻知道收錢,不知道幹事兒的東西。他就是有心殺賊,也無力迴天。


    更何況他現在也是自身難保。這次攤派來的確實太突然了,他連挪用稅收的時間都沒有。如此死局之下,他就算是再怎麽不情願,也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了。


    正當此時想清楚一切的蘇文立刻推門而入。


    “王保長您別著急,我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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