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四個自動抱團的外地人,忙於工作的竹富導播,沉默寡言的船長下地,明豔逼人的平良小姐,大了快兩輪的參賽者大東先生,池間伸朗會更喜歡與久米好繼聊天是相當自然的事情吧?他倆都是年齡相仿、熱愛交際的年輕男人,居住的小鎮挨得特別近,還有跳水這個共同愛好,在這裏發生餓死人的事件之前,還常常與其他同好一起來鬼龜島跳水玩。不算特別親密的朋友,但隻要願意,兩人總能扯上幾句合乎心意的話來打發時間。


    不過池間必須承認,警察登島後,自己依然跟著久米不遠不近地偷聽那群陌生人梳理線索,不單純是害怕兇殘的命案,希望與熟人待在一塊兒——否則他為什麽不幹脆躲在警察身邊——其實是因為他聽見小鬼頭叫一個矮矮的少年“和樹”,同時,黑皮的高中生偵探跟那人打招唿,又喊了聲“皆川”。


    皆川和樹啊……這個名字他太熟悉了,是皆川家現任家主同母異父的弟弟,是這個小地方持續三年霸榜的八卦主角,以及,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他爸媽素未蒙麵的媒人之一。


    他的媽媽池間夫人是長澤家最小的女兒,與隔壁鎮金城鎮長過世的夫人是同父異母的姐妹,所以也是長澤家的禁忌“長澤愛子”的妹妹。


    長澤家族的曆史比皆川還要久遠,它實在太龐大、太古老了。龐大,意味著想與之作對不知要付出多麽慘痛的代價;古老,證明家族延續至今,那些祖宗留下來的規矩一定是有道理的,叫人反抗也反抗得毫無底氣。


    當然、當然,用辯證的角度思考,時代在變化,規矩的好壞同樣在變化。可是家主代表的嫡係永遠隻有那麽一支,不斷分出去的兄弟兒子、嫁出去的姐妹女兒,在形成一張密不透風的巨網的同時,將家族自己也套牢進去。牽一發而動全身,從來不是一句玩笑話。


    既然這艘飽經滄桑的船還能動,就別去管它生鏽的煙囪,別去看卷入海草的螺旋槳,別去思考房間裏明滅不定的燈泡。嗨,本來也不是每一任家主都有餘力琢磨這些瑣事,分配利益、平衡各分家姻親的勢力已經夠忙的了,又不可能把自家不聽話的家夥全宰掉——且不談法律與薛定諤的骨肉情深,說到底,比起外人,還是自家人更可信吧?


    巨輪會傾倒嗎?巨輪什麽時候才會倒呢?那些不堪重負的細小零件不知道,更不敢想。不過總有人是敢想的,長澤愛子想過,還做了,做得轟轟烈烈,臭名昭著,長澤家的成員每每提到她都羞憤欲絕。


    他們說,家主仁善,不受寵愛的五女兒之前幹出跟小混混在一起的糊塗事,還肯用心給她挑一個家庭簡單、家風和睦的聯姻對象;他們說,皆川家年輕的主人很有主意,對家人敬愛尊重,嫁過去萬事不愁;他們說,婚後一年就成功生下兒子,地位穩當,那孩子近些年瞧著也挺聰明,完全是等著享福的命。


    父親、丈夫、兒子無一不是靠譜的人,長澤愛子是多麽的幸運啊!她居然還不滿足,膽敢拋下丈夫孩子私奔,膽敢懷上奸夫的孩子,簡直是不知廉恥、不知感恩、不知好歹!


    可是,愛子最小的妹妹躲在樓梯的陰影裏,望著義憤填膺的家人想,你們從來沒問過愛子姐姐想不想嫁,想不想過這樣的人生呀?


    同樣被定下婚約的她低頭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自顧自揪裙角玩。


    對哦,父親仁善也好,嚴苛也罷,長澤家的女兒從來是沒有選擇的。我們被馴養長大,我們被交易嫁人,我們每一個都擅長風花雪月,我們從來沒有機會去學那些真正能幫人在社會獨立生存的技能。


    “俗物勞心費力,女孩生來柔弱,得嬌養。”


    為什麽她的兄弟們被鼓勵著去爭去搶那些“俗物”?姐姐嫂嫂生下孩子她去看過的呀,剛生下來的嬰兒無論男女都差不多大,哪裏來的“生來柔弱”呢?非要說的話,不全是很弱的小動物嗎?


    “女人家遇到一個好丈夫不容易,該知足了!”


    為什麽父親除了母親與當家主母,同時擁有數十個情人還不知足呢?大家竟因此寬慰他“風流倜儻”“老當益壯”,主母聽到丈夫被這麽誇,也一副引以為傲的模樣。怎麽,擁有情人的人換成姐姐,他們就沒法接受了,是嗎?


    “我就說大哥不該跟風叫女兒上學讀書吧?心都野了!咱家以前的女人雖說呆呆笨笨,起碼幹不出這樣傷風敗俗的事!”


    嗬嗬,不讀書嫌呆呆笨笨,讀了書有點自己的想法又罵心太野。話說迴來,她倒覺得愛子姐姐書讀得不是太多,而是太少,看不出那個一心追隨的混混人品稀爛!唉,所托非人、所托非人,又有誰所托非人之前不是覺得自己找到了世界上頂好的那個人呢?還得靠自己啊!


    “皆川真是個沒用的家夥,連自己老婆都看不住,連帶著我們一起丟人!”


    以前還說五姐夫、啊不對,他們離婚了來著,皆川先生搞事業很有一手呐!連她這個高中生都明白,多花時間在舞蹈課上,花在遊泳課上的時間自然就變少了,因為一個人每天的精力時間隻有那麽多。姐姐又不是沒長腿或者沒長腦子,一個大活人你還能時時刻刻管住她去哪裏、想什麽嗎?


    管不住的,皆川家的家主果然頭腦清晰,等不可置信的怒火平息,他清楚把人強行帶迴來維持婚姻反而平白生出許多怨氣,是在枕邊埋地雷的愚蠢之舉,不如灑脫一點離婚,好歹保留彼此最後一絲體麵。


    長澤家族女兒太多,不需要這種體麵。


    抓迴愛子姐姐的第二天,她被公示逐出家門,據傳後來是與混混跑去大城市了。不過“醜聞”的餘波並未平息,沒過幾天,長澤家幼女未來的嶽父嶽母親自上門退婚。年輕的長澤小姐鬆了口氣,主母卻心係家族榮辱,愧悔自己沒能管好孩子,對不起丈夫與家族的殷殷期盼,急火攻心吐血身亡。之後一個月舉族哀悼,對一個女人來說,真是巨大的榮寵啊,對吧?如果不是父親哀悼結束後便無縫銜接了一位豪門淑女做續弦的話,她差點真的信了呢——哈哈哈,騙你的,她才沒信過哦?


    那位年紀輕輕卻暮氣沉沉的女士由於前車之鑒,加強了對年紀比她還大的女兒們的教育。晨昏定省,女子高中生束手聽訓,從那長篇大論中隻恍惚聽出一句話:我們女人生下來就是為了嫁出去延續家族的權勢。


    啊,她好像笑不出來了。


    這是前任主母的過去,是現任主母的現在,更是我的未來……退婚了又如何,等事情慢慢過去,還會有新的聯姻對象如雨後春筍般出現,遲早可以挑出一個對父親最有價值的。女主人說出來多好聽啊,其實沒人在乎擁有這個名號的具體是誰,死了壞了換一個就行。家族是父親兄弟的家族,不是女人的。太可悲了吧,我的人生裏唯獨沒有自己的位置,但是。


    她一邊溫順垂首,敷衍新主母的喋喋不休,一邊在腦海中複盤姐姐的種種行為,驚異地瞪大眼睛:家族這種東西,其實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可怕啊?


    年輕人總是充滿幹勁的,尤其這位“性格孤僻”的長澤小姐,做事幹脆利落的程度遠超她為點蠅頭小利鬥成烏眼雞的兄弟,以及成為一個妻子、一個孩子的母親才知道後悔、結果傷害到無辜者的姐姐。


    她驅逐了家族,包袱款款溜之大吉。族人震怒又如何?就像她之前發現的那樣,無能狂怒的紙老虎罷了。長澤小姐有手有腳,還有一些不能說完全沒用的花把勢,總能找到活下來的法子。她先是一路漂流,然後在大姐家隔壁的小鎮找到工作定居,幾年後喜歡上一個同樣幹勁十足的青年,談戀愛、結婚、生子,一切平平淡淡,卻是她自己親手選擇的未來。


    盡管大姐夫金城鎮長看不上嫁給平民的沒出息小姨子,盡管長澤家遍布衝繩的姻親從來不肯與他們來往,盡管一家三口奮鬥多年完全比不得老錢們富可敵國,至少雙職工家庭養一個孩子手頭還算寬裕,氣氛也相當開明溫馨。


    在池間伸明眼中,媽媽是厲害的媽媽,爸爸是厲害的爸爸,他也是幸福的孩子;可那位讓媽媽開竅的愛子姨媽與表弟,日子明顯沒他們那麽好過。


    皆川老家主去世多年,他的獨子突然宣布以父母的名義認養一個孩子,自然會有好事者來了興致,試圖扒一扒其中內幕。這麽一扒,“皆川和樹”的身世在相關人員眼中便不再是一個秘密。有人歎他可憐,有人笑她活該,還有人恨皆川家的新兒子礙了自家好事。池間記得,媽媽知道後沉默呆坐了許久,最後隻是長歎一聲,叮囑爸爸與自己,萬一哪天那個孩子迴衝繩,他們不可以跑去打擾,挖人家的傷疤。


    “久米,你怎麽在這裏?”


    池間伸明終於等來一個正當借口接近弟弟,抬腳時突然頓了頓,撓撓頭:等等,愛子姨媽懷孕在前,我爸媽相識在後,按理說我應該比和樹小吧?


    時間亂流微笑:別想這些,對你腦子好。


    哦,好叭。


    迷惑悄無聲息地湮滅在大腦皮層,說迴正事,池間從來沒想去挖表弟的傷疤,然而在他心中,對這個弟弟始終有一種不方便說出口的感激以及因此生出的羞愧。


    但是和樹都出現在我眼前了誒,什麽叫作來自血緣的緣分啊,擋都擋不住,他心虛地想,我就稍微靠得近一點仔細瞧瞧這孩子,唔唔,雖然矮了點,但是氣色很好呢,身上看著也有肉,皆川家的克彥似乎對他真心不錯。


    此時可憐的表哥並沒有意識到,他把久米當作接近弟弟的幌子,是需要付出代價的(點蠟)。池間越看表弟越欣慰,絲毫不關心那堆外鄉人具體在說什麽,也不關心案情危急詭異到了什麽地步——有警察,有名偵探,難道他一個去推理大賽湊數的普通人還需要操心這些嗎——於是他沒聽清那個小鬼頭提到了什麽,隻是被身邊小夥伴破音尖叫的一聲“沒有”嚇了一大跳。池間不高興了,扭頭一看,發現久米身體一軟,眼看著要往地上跪下去!


    “久米?”


    他人都傻了,什麽氣都瞬間煙消雲散,連忙伸手扶住這個壯實的家夥,心裏犯起了嘀咕:低血糖,還是別的什麽病?沒聽說啊,久米玩跳水玩得比我還瘋呢,不應該吧?


    久米好繼遠比池間伸朗想象的更瘋。


    他的心中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這些年好不容易勉強習慣了滔天的愧疚,結果又在同伴餓死的地方接連遭遇兇殺案。下地死得實在太慘了啊,他、他不敢指望自己能像平良那樣死得安詳、不!他就不想死!


    於是柯南他們都不需要威逼利誘多勸兩句,久米果斷投降選擇坦白。


    和樹難得機敏一迴,剛悄咪咪溜出去扒拉來一個小警察,就聽見那黑壯老實的年輕人放出一個驚雷:“平良就是小都小姐!”


    “小都小姐……”隼眨眨眼,突然想到了什麽,一口氣險些沒上來,“那不是金城鎮長的女兒嗎!”


    警察先生瞳孔驟縮,一改臉上的不耐煩,記筆錄的本子險些都掉到地上去,漲紅了臉地反駁:“不、不可能!久米先生,小都小姐五年前被綁架,至今生死不知,這是整個小鎮都知道的事實!”


    “別吵!先聽他說!”


    服部生怕久米的思路被人打斷,連忙出言阻止。被這麽一吼,警察也迴過神來,不爽地瞪了眼外鄉人,緊緊抿唇。


    他倆明顯高估了久米的心理承受能力,他自顧自“嗚嗚”哭著,涕淚橫流,完全與外麵的世界隔離,然後,他又爆出了一個重磅消息:


    “當年的綁架,還有搶劫金屏風的事件,全是小都小姐的自導自演!”


    “……誒誒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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