刈穀竹藏對“相信科學”這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勸解嗤之以鼻,他甚至往後多退了兩步,唯恐那黑死蝶發癲又要往自己身上撲。


    他跟著老爺維護蝴蝶屋多年,黑死蝶的複活有不少基礎工作由他負責,本來不該信這些,誰叫……唉,不提也罷,隻能說心中有愧,看誰都像鬼。如今三小姐被害,更是鬧得人人自危,刈穀無法免俗。有些話沒法對斑目家的人說,害怕老爺聽了生氣,他一大把年紀不好找工作;憋著吧又不吐不快,現在想來,這個看起來不大聰明的年輕客人居然是最合適的傾訴對象。


    不聰明的皆川和樹小小打了個噴嚏,抬頭就看見滿頭銀絲的老人柔和了神情,重重歎氣:“你不懂,這一帶自古以來就流傳著一個傳說。據說從前這附近的一個村子裏,有一對感情非常好的夫妻,但是村長的兒子橫插一腳,殺掉丈夫,強行把妻子占為己有。”


    和樹其實沒聽懂這個平平無奇的開頭跟蝴蝶有什麽關係,他眨眨眼,按照故事情節開始長籲短歎,無他,唯手熟爾。刈穀先生果然十分受用,清了清嗓子,開始更加富有感情地敘述這個故事。


    “剛開始,那個女人擺出一副看開了的樣子,平平靜靜地生活著。她跟村長的兒子生有三個女兒,女兒們都很漂亮。然而有一天,她突然留下詛咒的話語,和女兒們割喉自殺了!”


    ……啊?


    “過了幾天之後,有四隻黑色的蝴蝶在村長家周圍飛舞。從村長家的人開始,對女人丈夫動過手的年輕人、視而不見的村民們,全部染上了恐怖的疫病,接連倒下。染病的人遭受三天三夜的痛苦折磨,渾身發黑慘死;而每當這時,這種黑色的蝴蝶就會增加。最終,將近一半的村民丟掉性命,成千上萬的黑死蝶聚在一起,仿佛要將屍體堆成的小山覆蓋。”


    刈穀先生滿意地欣賞著皆川君驚呆的模樣,語重心長總結道:“你懂了嗎,小弟?這種蝴蝶是由那個心愛之人被殺的女人的怨念產生的,它是招來死亡的詛咒之蝶啊!”


    和樹半月眼張了張嘴,到底把話咽了迴去。槽點太多了,他甚至不知道該從哪裏發揮。比如為什麽報仇要殺害自己跟三個無辜的女兒,而不是像津山事件的都井睦雄那樣,直接持槍殺穿整個村莊——當然不是提倡這種過激行為——再比如,本來蝴蝶就喜愛屍體啊,病死的人堆放在一起不管不顧,鬧瘟疫簡直是必然的;即便不是黑死蝶,按照柯南補充的小知識,遲早也會有別的蝴蝶撲上去。興許人家黑死蝶更敏感一點呢?沒什麽好奇怪的吧?不過刈穀先生講得好有真情實感哦,我要不小小地捧個場?


    “真可怕。”和樹虛偽地說。


    於是講故事的人心滿意足,拍拍肚皮,繞開停在花叢中的黑死蝶,高高興興繼續幹活去了。聽故事的人聳聳肩,正要轉身離開,卻後知後覺,從那個破綻百出的故事中品出一絲別樣意味,又苦於始終抓不住那根線頭。和樹隻能帶著滿腹疑問先迴洋房,按照原計劃,去找斑目家剩下的兩位小姐。


    幸運的是,她們盡管沉浸在悲痛中,依然保留著最基礎的判斷能力,根本不覺得查理先生會是兇手。長女館羽更是開口吐槽:“拜托,那麽狡猾的兇手怎麽會忘記給自己做一個不在場證明啊?”


    揚羽小姐眼睛微紅,堅定點頭:“所有人都有不在場證明,犯人根本沒必要玩什麽‘反思維’的把戲,將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


    經過一上午緩衝,在和樹的鼓勵下,姐妹倆打起精神,決心找到更多線索,抓住兇手,為妹妹複仇。首先就是梳理琉璃的人際關係,三人拉上館羽的未婚夫小野寺將之,又是苦苦迴憶、互相補充,又是打電話挨個詢問老師同學,最終得出來的結論是,琉璃小朋友雖然對不合脾氣的人比較高冷,但是很懂禮節,沒有關係特別糟糕的仇敵。


    果然是因為家裏其他人被遷怒了嗎?


    和樹分享了這個大膽的推論,眾人迅速接受,然而依舊沒有找到頭緒。


    小野寺先生就不必說了,他還沒跟館羽小姐正式成婚呢!這人脾氣爆、嘴巴賤是真的,慫得快也是真的;再說了,難道把他未婚妻的小妹殺害,會對他產生巨大的影響嗎?那起碼要留點線索指明這種關聯,才會叫斑目家對其心生芥蒂吧?


    至於斑目姐妹,她倆性格不同,一個豪爽開朗,一個溫和內斂,都是好相處的人。女孩們家教甚嚴,需要學習的內容眾多,她們沒想過、更沒時間去做引起天怒人怨的惡事。年輕人商議半天無果,互相慫恿著跑去詢問綠夫人。這個溫婉的女人說話做事無愧於心,事關幼女的死亡,她作為母親應該不會撒謊。


    斑目家的女性沒有招人怨恨,難道是斑目先生?


    斑目紫紋作為家主,積威甚重,但總不能讓皆川君獨自麵對呀?更何況他還是為了幫忙找到殺害琉璃的兇手!小野寺立場尷尬,不好得罪嶽父,被留在走廊等待結果。姑娘們壯著膽,陪和樹一塊進書房找父親。


    果不其然,他們沒說幾句就被不耐煩趕走了。大家垂頭喪氣,隻能約定在找到兇手前不能單獨行動,晚上睡覺用重物抵住門。不過等他們迴到客廳商量下一步該做什麽時,從仆人口中得知家主準備徹底封鎖莊園,實行更加嚴格的宵禁與巡邏。


    這不是聽進去了嗎?和樹腹誹,真是別扭的大家長。


    揚羽雙手緊握小琉璃最愛的藤球,試圖開拓思路:“現在找不到動機的話,我們要不要想想現、現……”


    她痛苦地閉上眼,實在不忍心說出“現場”這麽殘忍的詞匯。館羽知道妹妹的意思,眼睛一紅,找尋替代的詞語時,順帶想起一條不知道有沒有用的線索。


    “在蝶塚,我好像看到有幾隻蝴蝶在旁邊飛……”


    “蝴蝶?”和樹撓撓臉蛋,“莊園裏到處都是蝴蝶啊?”


    館羽抱起雙臂,沒什麽自信地解釋:“是連續好幾隻一樣的蝴蝶啦,我感覺還挺奇怪的。藍色翅膀,上麵有橘黃色的花紋……嘶,叫什麽來著?”


    “卡力瑪伊那基斯。”小野寺將之一聽就明白了。


    “卡什麽東西?”


    三個人迷茫地看著他。


    “是那種蝴蝶的名字啦!別看我這樣,為了討好斑目先生求娶館羽,我可是費了不少功夫研究蝴蝶呐!”


    “將之,你真是……”館羽心裏說不出的熨帖,慘白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淡淡紅暈。


    她憎恨父親,恨屋及烏,對蝴蝶的知識向來嗤之以鼻。小野、將之本是旅行社員工,沒有必要了解那些東西,全是為了我呀……或許我這輩子再也遇不到這樣待我好的人了。


    可惜這個話題到此為止,因為晚餐已經由女仆準備好,可以開飯了。和樹味同嚼蠟,因為落座前,和馬先生特意悄悄告訴他,恐怕要等到明天才能把資料收集齊。和樹軟和慣了,當時是笑著說沒關係,但真的沒關係嗎?如果連琉璃都忍心殺害,其他與兇手有仇的人呢?


    “哎呀,你們已經開動了嗎?”


    查理拎著一個購物袋開門進來,輕快的聲音打碎了餐廳內部凝滯的氣氛。和樹眼睛一亮,爸爸迴來了!查理笑眯眯地坐在兒子身邊,袋子隨手放在椅背上。


    小野寺將之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陰陽起來:“迪賊斯,你那麽快就被釋放了嗎?迴來的路上不會又悄悄去幹了不好的事吧?”


    迪賊斯是……哦,是我爸的姓氏來著。


    就在和樹叼著勺子發呆的這幾秒,直爽的館羽率先出言阻止:“小野寺,別這樣,沒你這麽說話的吧?”


    小野寺一下子急了:“館羽,連你都站在那家夥一邊嗎!再說了……”


    “還不消停嗎,小野寺!”斑目紫紋厲聲嗬斥,“查理是我重要的助手!”


    “可、可是……”


    “你什麽時候變得那麽反叛了?小野寺!”


    “不,我不敢……”


    綠夫人跟揚羽神思不屬,類似交鋒在家裏時有發生,故而她倆隻是瞥了一眼,確定館羽沒受委屈就繼續神遊天外,琢磨是誰害了琉璃。八重島大學的教授山野勝巳趕緊打圓場:“算啦算啦,斑目先生,不要那麽生氣嘛!”


    攝影師六波羅和馬被小野寺的窘狀逗得嘿嘿直樂,小野寺惱羞成怒:“你笑什麽!”


    “沒有啊,沒什麽。”和馬優哉遊哉地低頭喝茶。


    和樹跟和馬先生一樣,已經吃完了,默默抱著果汁複盤剛才的衝突,試圖從中分析出各自的性格:館羽姐姐性子很直,小野寺先生衝動易怒愛吃醋,看起來沒啥腦子;斑目先生非常在乎自己的顏麵,不喜歡被人忤逆;山野教授看起來是個老好人,和馬先生則是有點看不慣在身上的。


    加上不愛爭執的綠夫人跟揚羽,嗚嗚,好難哦,殺害琉璃的兇手真的在這些人裏麵嗎?完全不像啊!


    “黑、黑……”


    黑什麽?和樹渙散的眼神重新聚焦,小野寺先生怎麽又結巴啦?


    “黑死蝶!”館羽尖叫起來,幾乎破音。


    和樹抬頭,這才注意到餐廳裏不知為何飛進了一隻黑死蝶,而那蝴蝶幾乎直勾勾地朝館羽姐飛去。


    “不要!啊啊啊啊!別過來!”


    館羽幾欲崩潰,她躲閃著,猛地站起來用手僵硬地揮趕,又怕它黏上來,又怕碰到它,最後走投無路,撞開椅子就往外逃。


    “館羽!”


    “館羽小姐!”


    “冷靜啊,館羽姐!”


    眾人愣了一下,趕緊起身追逐。普通人哪裏追得上被老虎嚇破膽拚命逃竄的兔子呢?館羽衝進三樓自己的房間,“砰”地一聲摔上門。和樹與查理跟得最緊,館羽小姐那狀態也顧不得和樹思考禮節之類的事,他一把推開門,隻見館羽小姐正跪在書桌前,麵目猙獰,拿著把美工刀在左手手腕處比劃,唯一的好消息是,她全身都在發抖,似乎沒有徹底下定決心。


    還來得及!


    和樹毫不猶豫地撲上去阻止,查理本來想摸魚的來著,但是不願意自家傻兒子被弄傷,幹脆快他一步,打掉刀具,控製住吃痛後拚命掙紮的女孩。


    “不要做傻事啊,館羽姐!”


    “放開我!”


    綠夫人手腳隱痛,她跑丟了木屐,跑亂了發髻,提著和服下擺,好不容易趕來,就看見大女兒幾乎癲狂地要去搶奪皆川君撿起的手工刀。母親簡直目眥欲裂,快步上前,抬手就是一個巴掌狠狠打在館羽臉上,聲嘶力竭地質問:“你在做什麽,館羽!”


    館羽都懵了,媽媽從不忍心責罵她們三姐妹,更別提直接上手打人。臉上的劇痛到底喚迴了神智,她啜泣著,像小時候那樣跟媽媽訴苦:“我、我的手……”


    二十二歲的大姑娘委屈巴巴的,將自己的左手拿給媽媽看。


    “生命線在這個地方斷了!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事情,所以我想用刀把生命線連起來……”


    綠夫人的淚水不住往下流,是她的疏忽啊,她的孩子、她的孩子被今天的事嚇壞了,她竟然隻顧著自己,沒有發現。女人跪下,緊緊抱住自己的寶貝:“別說傻話了,要是連你都出事的話……”


    母女二人再也說不出話來,埋頭痛哭流涕。揚羽遠遠站著,心裏難受極了,館羽姐姐那麽好強,她第一次見到大姐驚慌失措到失去理智的模樣……究竟是誰啊?是誰對琉璃做了那麽過分的事!


    和樹默然,他本想將美工刀放迴書桌,卻擔心精神狀態不穩定的館羽小姐又想不開。給斑目先生嗎?和樹想起琉璃對生父的怨憤,更想起談及此事時斑目先生的態度,躊躇間一個抬眼,恰好發現了站在人群最後麵垂淚的揚羽小姐。


    對啦,是她的話,絕對沒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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