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川和樹並不傻,他隻是因為記憶缺失,有時會顯得過於單純;而這一點也在他勤勤懇懇追各類犯罪報道、綜藝和紀錄片的努力下,得到了部分補足(咦,是不是哪裏跑偏了)。總之,他站在樹蔭下,盛夏的烈日照不到身上,竟突然覺得有些冷,仿佛有一張看不見的大網,把他的童年夥伴們緊緊包圍。


    “我隻是聽奶奶說過。”和樹艱難地開口,為大偵探補充信息,“紫乃夫人很早就去巽宅工作了,那時的征丸剛剛滿月……”


    黑羽隼伸手攬著和樹,和樹明顯放鬆了一些。


    金田一覺得更蹊蹺了:“雖然聽起來挺無情的,不過帶著那麽小的孩子,主人家為什麽要雇傭紫乃夫人啊?”


    “因為綾子夫人、啊,就是龍之介他們的母親,似乎與紫乃夫人有仇?具體我也不清楚,但據說是綾子夫人親口同意她來當仆人的。我偶爾去巽宅找朋友玩,每次都能撞上綾子夫人折磨紫乃夫人。唉,隻可惜那時我們太小,都不知道那是在傷害紫乃夫人……唔,你們說,會不會是紫乃夫人情急之下,突然忘記槍口被堵了呢?要知道她一迴來就看見征丸被槍指著啊!”


    和樹倒不是在幫紫乃說話,他跟紫乃夫人的關係平平,來往甚少,會說這些完全是因為征丸。


    金田一是聰明人,所以能根據蛛絲馬跡迅速做出這個推斷;征丸的腦子從小特別好使,紫乃夫人奪槍,包括方才病房中的對話,即使一時慌亂沒有注意,之後複盤遲早會產生懷疑。


    和樹想,如果是假的,那麽從他們這裏提前把事情脈絡梳理清楚,仔細講給征丸聽,就不會傷害到母子倆的感情;而一旦這個猜想是真的,背後牽扯的事可太多、太可怕了,可以盡早止損也是好的。


    金田一對和樹的想法不置可否,的確不能武斷否認“紫乃夫人太著急給忘了”這種可能性的存在,隻是即便他不說,大家也知道這種情況幾乎不太有機會發生。他輕歎一聲,撓撓頭:“還需要更多證據啊……”


    “先迴病房吧?”隼提議,“和樹很久沒迴過村子了,知道的也不多。我們互相配合,試探著問問征丸,反正在這裏傻站著也不會有線索主動跳出來。”


    “也是。”


    三個人默默迴到病房,彼此打著掩護,征丸還真沒有多想,爽快告訴他們龍之介的血型是a型血沒錯,不過已故的父親也是a型血,這並不能像征丸的o型血一樣說明什麽問題。


    果然沒那麽容易啊……


    醫生還是有水平的,沒過多久,在預定的時間內,征丸率先發現紫乃夫人似乎恢複了意識。她像是被噩夢纏身,劇烈喘息著,淚水不斷從眼角湧出,手四處亂抓,各類醫療儀器的導管險些甩脫。和樹這次有經驗了,第一個伸手按響傳喚鈴唿叫護士,七瀨與男人們則按住她免得她弄傷自己。


    “孩、孩子……”


    她嘶啞的嗓子擠出這兩個字。


    “媽媽,我在這兒!”征丸不顧自己的手傷,抓住母親的手,溫柔地哄她,“我沒事!”


    母子二人十指相扣,紫乃的嘴角隱隱勾出一抹笑意,掙紮也逐漸緩了下來。她的寶貝已經十八歲啦,是個大男孩了,手掌是多麽寬厚溫暖。她心滿意足地迴握過去,吃力地睜開眼睛。視力十分模糊,紫乃隻能看到一個個人影在眼前晃動,吵吵鬧鬧地喊著“醫生呢”“來了來了”“讓個位置”之類的話。她同樣聽不太清,大概聽到一個男性在耳邊喊“媽媽”。


    語氣好溫柔呀,是了,那一定是她的兒子。


    麻藥褪去效果,全身上下劇烈的疼痛提醒她昏迷前經曆了什麽。記憶部分迴籠,女人簌簌地落著淚,虛弱地笑著,迴應道:“龍之介,你沒事真的太好了……”


    那隻手僵住了,周圍的吵鬧聲也慢慢停了下來,似乎有誰在製止。相當體貼呢,是想方便他們母子倆說說話吧?


    “媽媽……什麽……”


    紫乃試圖辨認龍之介說的話,遺憾費盡全力,也隻能聽見這幾個字。他一定很疼吧?母親心疼兒子聲音的幹啞。


    “我……”


    話沒說完,女人實在太累、太疼了,腦袋一歪,再次失去了意識。


    征丸依然握著那隻飽經滄桑的手,卻感覺自己全身的血都涼透了,明明為了照顧傷員,空調溫度開的並不低。


    媽媽為什麽認為“孩子”對應的是“龍之介”啊?是幻聽嗎?


    征丸多想這樣認為,可他著實是一個非常聰明、理性的人。輪椅上的少年將母親的手輕輕放迴病床,他沒敢觀察那雙手到底動了幾下,又急著想要抓住誰。征丸直起腰,緊盯金田一:“你剛才,為什麽要問龍之介的血型?”


    金田一閉上眼,最糟糕的預想成真了,她知道,甚至,那件事可能都是她主導的。


    其他人在隼的請求下及時住嘴,保持了安靜。他們並沒有聽到那一聲微弱至極的“龍之介”,或者說,除了一開始心有懷疑的人,隻有兒子會因為母親的蘇醒喜極而泣,側耳傾聽母親醒後的每一句話吧?大家都默認,自己是“母子情深”這一誰都愛看的戲碼中負責炒熱氣氛、實際沒那麽重要的路人甲。他們其實根本不明白這個大個子少年為什麽要自己保持沉默,可是眼下征丸那張比昨天還要慘白的臉,他那小心翼翼的語氣,以及高中生偵探的緘默,讓眾人意識到了,情況好像跟預想的完全不一樣。


    “你早就猜到了,對嗎,金田一先生?”


    沉默是可悲的真相,征丸仿佛被抽去了脊梁骨,身體一軟,頹然靠在椅背上。


    “……今天才有了這麽一個猜想。”金田一握緊雙拳,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對方。


    事到如今,這不再是一個簡簡單單的“養子”與“被送走的親兒子”母親更在乎哪一個的感情問題。


    隼慢半拍,從他們的表情中意識到了什麽。他瞳孔一縮,第一次主動伸手,拽著和樹衝了出去。


    “誒?”


    “皆川君!”


    “等等,黑羽你在做什麽啊!”


    “讓他們走!”征丸強忍哭腔,顫聲製止別人去追,而在此之後,他是一絲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


    兩個人一路逃到小花園,聒噪的夏蟬被腳步聲嚇住,停了不過片刻,便自以為安全,迫不及待地重新鳴叫。和樹揉了揉太陽穴,沉默不語,隼糾結著,轉身對他說:“不要想這件事了。”


    和樹安靜地抬頭打量摯友,那個高大的少年下意識準備閃躲,卻忍住了,語無倫次地小聲乞求:“有金田一在,他特別厲害、那個,還有征丸、征丸自己也很聰明,所以、所以你不要想了。”


    冰藍色的眼睛濕漉漉的,像是做錯事的大狗狗,啊,就是這個眼神,隼醬之前就是在自責這個吧?


    和樹踮著腳伸出爪子,隼下意識低頭讓他摸:“可是我已經想明白了。”


    隼整個人僵住,將哭未哭的,看著可憐極了。


    和樹歎氣:“就為了幹這種事……”


    體檢報告,哈,也不知道是紫乃夫人騙了冬木醫生,還是幹脆與醫生串通,騙了其他人。


    話說“真假少爺”這種戲碼居然真的會在現實生活中出現嗎?他還以為是狗血言情劇的專屬呢!


    其中邏輯很容易想通,最關鍵的就是全村人都知道龍之介是藏之介爺爺與綾子夫人的第一個兒子。村裏人並不介意在生不出孩子的時候領養一個來當繼承人,但是上一任家主夫婦明顯擁有生育能力——懷孕的過程、包括後麵生下來的萌黃與隼人大夥有目共睹——縱使第一個孩子不幸夭折,也完全不必著急。所以,藏之介爺爺他們對龍之介母子的事不知情,那夫婦倆生下的那個孩子又去了哪裏呢?


    至於紫乃夫人,她把親兒子送走,自己立馬收養一個沒有血緣關係、年歲相差極小的男孩——真巧——哪怕到這裏也勉強可以解釋成她迫於某種原因,不得不送走兒子卻又立刻後悔,迅速領養征丸聊以慰藉還不夠,無親無故、沒人幫忙的紫乃夫人,剛出月子就順利找到了龍之介所在的巽家!


    真巧呀,不會是母子之間的心靈感應吧?假笑。


    綾子夫人苛責寡恩,能將征丸帶在身邊,一起忍耐對方十年折磨的原因還能是什麽?是為了靠近她真正的兒子啊!如果那麽愛親兒子,她能忍受兒子即將到手的家主之位被養子奪走?恐嚇信如果真是龍之介寫的,她把劍持警部叫來真的是為了找出恐嚇信的筆者嗎?這些事情對征丸來說該有多殘忍,相依為命十八年的母親對他懷有如此濃重的惡意!


    “那、那你……”隼小心地觀察朋友。


    和樹踮著腳,與朋友額頭相抵,平靜地說:“那隻是又一個不配成為母親的人,而已。”


    隼咬唇,你想起來了?


    他甚至不敢問出口。


    和樹輕輕蹭蹭隼的鼻尖:“是啊,我想起來了,所有關於我母親的事。”


    他看起來快要哭出來了耶,和樹歎息,雖然覺得把自己的想法完完全全說出來有點不好意思,但是隼醬的態度,包括哥哥和櫻井先生的態度,他們明顯產生了什麽很嚴重的誤會,這個誤會還讓他們很難受。


    和樹想,我怎麽舍得叫他們難受呢?


    “母親,我姑且這麽叫吧,一時也找不到恰當的詞匯稱唿她。”


    “長澤愛子,那樣的人也配被叫做‘母親’?”


    房東老太太抱著吉娃娃啐了一口,開頭就是暴擊。


    年輕人們實在纏人,說是阿熏的朋友,想知道他過去經曆了什麽,好為他提供幫助。


    老人認出了其中一個是大阪府警本部部長服部平藏之子,高中生偵探服部平次,還有一個自稱是大阪警察本部刑事部部長的女兒,另一個則是“沉睡的小五郎”的女兒,況且他們總不能帶一個小學生來搞惡作劇吧?


    我就說要帶這小鬼來吧?服部擦了擦汗,衝青梅擠眉弄眼。這老太太太難對付,軟磨硬泡兩個小時,才終於鬆口願意和他們說道說道。作為迴應,和葉衝他吐了吐舌頭。


    老人家看著這青春洋溢的場景,眯著眼突然提起了另一個人:“黑羽隼,那可是個好孩子。”


    黑羽先生?小蘭一驚,名字一模一樣,不會那麽巧,就是他們在黃昏別館遇到的那位吧?咦,這麽一說,柯南當時的反應好像有點奇怪。


    柯南假裝沒有發現自家青梅狐疑的眼神,好在後麵的故事將他們的注意力全部轉移了。


    “我們這些鄰居都知道阿熏的處境不好,卻不敢管太多,生怕長澤小姐發瘋——她可是當著大家的麵,活活燒死了那隻流浪貓,就因為阿熏上學時老想去看兩眼。”


    小蘭與和葉倒吸一口涼氣,柯南皺眉,吉娃娃躺在老人臂彎裏唿唿大睡。


    “隼醬卻不在乎這些,每天都來找阿熏,陪他上學,陪他迴家。當然長澤小姐允許他作為兒子的朋友是有條件的,每個月末,必須在她的眼皮底下做完所有科目的測試卷,每一科至少要比阿熏高十分才能在一起學習。”


    “有病吧?哪有這樣的母親!這還怎麽有正常的社交啊!”服部握緊拳頭。


    老太太毫不客氣:“誰說不是呢!可惜了,他突然失蹤——他家裏好像也有點問題——那幾天隻有阿熏一個人不管不顧地找他,結果、結果就出了那種事。”


    “那個晚上發生的事情。”和樹注意到好友的睫毛輕輕顫動,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背,他必須說下去,因為那是隼的心結,“我在最後的時刻,並沒有怨恨母親,我隻是失望。”


    “……失望?”


    “對,對我而言,母親很早就不是母親了,她隻是一個可憐的瘋子。我失望,是因為她甚至無法維持作為人類最基本的品格。”


    阿熏當然也曾哭過鬧過,不明白母親為什麽這樣對待自己。查理先生戳戳哭唧唧的小使者,興致勃勃地提議:【我們一起來找找原因吧?】


    “嗝、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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