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樂園看起來與白天的完全不一樣,燈光過於絢麗讓人暈眩,皆川和樹暈著暈著就悲傷地發現自己迷失了方向,好在他注意到前麵的醫務室還亮著燈,裏麵一定有人,得救了!


    在諮詢台坐班的護士小姐遇到過太多迷迷糊糊的遊客,見和樹不時揉揉眼睛,一副困困的樣子,便熱心地給他畫了張簡易地圖,教他抄近路盡快迴去休息。


    向小姐姐道過謝,和樹在售貨機買了瓶橘子果汁,邊喝邊跟著地圖左拐右繞,果然很快看到了酒店閃爍著彩燈的招牌。城堡外牆沒有別的人,安靜得厲害,他瘋玩一天實在有些累,此時忍不住加快了腳步。


    “唔……”


    皆川和樹遲疑著停了下來,剛剛好像聽到了呻吟聲?


    “嘶……”


    就是前麵那個拐角!


    和樹毫不猶豫地衝了過去,光線很暗,隻能大概看到前麵有一團黑影躺在地上。


    “你還好嗎?”他謹慎地詢問。


    呻吟聲繼續,沒人說話,對方應該傷得挺重。


    和樹從口袋裏摸出小手電,對著黑影一開,強烈的白光刺激得眼睛生疼。他胡亂擦了擦應激流下的淚水,眯著眼,慢慢適應了光線,終於看清原來那是一個穿著深綠色外套的人。


    “再堅持一下!”


    皆川和樹跑過去,把手電叼在嘴裏,試圖把人扶到之前那個醫務室去,然而剛剛碰到對方,他的手立馬縮了迴去。


    他驚疑不定地看看自己的爪子,又看看昏迷不醒的人,試探著,輕輕碰了一下他的手背,表情嚴肅:沒錯,方才不是錯覺,眼前這個人體溫高得不正常,起碼五十度往上走了。


    和樹還是有點常識,知道這不是活人能承受的溫度。


    可我為什麽會知道五十度摸起來是什麽感覺?和樹搖搖頭,算了,還是眼前的人更重要。


    他聽著愈發痛苦的呻吟聲犯了難,大概送去醫務室也沒用——萬一被帶走做實驗什麽的不是更糟了嗎——如今隻能試試物理降溫了。


    皆川和樹把手電隨便放到邊上,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疊好墊在病人腦袋後麵,強忍指尖傳遞的灼熱感,把他慢慢翻過來正麵朝上,以便對方唿吸順暢——看到臉才發現居然還是個熟人,就是那個在雲霄飛車聊福爾摩斯的少年——和樹不斷將冰涼的果汁澆灌到少年的雙手和脖子上,嘴裏不住唿喊,希望能發生奇跡。


    奇跡真的出現了。


    倒在地上的人突然冒起一陣陣白煙,空空的飲料瓶滾到地上,皆川和樹倒吸一口涼氣,眼睜睜看著少年隨著呻吟聲身體不斷縮小,直至變成一個大約七八歲的孩子。


    “我是在做夢嗎?”


    皆川和樹隻覺得大腦一片空白。


    秋風吹過小巷,男孩小小打了個噴嚏,和樹下意識地湊過去想幫他掖掖過於寬大以至於不斷漏風的衣服。


    手指碰到了衣服,好像溫度降下來了。


    他輕輕摸了下孩子的手,徹底恢複成正常體溫了。


    危險解除,最初的混沌慢慢過去,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巨浪般無法遏製的驚喜。


    是同類。


    和樹感受得到,他看著這個男孩,眼神溫柔得像是要滴水。


    擁有特別的能力,根本不可能毫無負擔地過普通人的生活。


    他時常感歎,到底要有多好的運氣才能遇上這麽好的哥哥?


    克彥哥哥在知道自己異於常人後沒有懷疑、沒有害怕、更從來沒有嫌他麻煩,反而盡可能地幫助他探索能力,叮囑他要保守秘密,為他擔心不已。即便起初不明白,隨著清醒的日子變長,閱曆變多,和樹越來越感激兄長的良苦用心。


    可是哥哥太忙了。


    他學醫,他還在學習如何從控製公司的董事們手裏慢慢收迴權力,他有喜歡的女孩,有大大咧咧的好朋友;除了弟弟,他還有好多事情要忙,有好多人需要陪伴,而和樹隻有這一個可以毫無顧忌傾訴的家人。


    兄長盡力了,但是對一個本來就因為失憶感到恐慌的人來說,他給的陪伴真的不夠。


    皆川和樹以前獨自一人時,隻能打開漫畫或者小說,從中幻想出一個同伴,假裝自己沒那麽孤單。然而虛構的始終是虛構,合上漫畫書,把雜誌放迴書櫃,他的內心還是那麽寂寞。


    一直到今天,事情終於發生了改變。


    工藤新一在一片黑暗中慢慢恢複了意識。


    “我死了嗎?”


    他想。


    他能聽到水流動的聲音,能感覺自己的臉被什麽東西用力擦拭,生疼,隨後力度變輕了,應該是個笨拙的護士吧?平成年代的福爾摩斯本能般開始推理。


    他用力睜開眼睛,視線還很模糊,卻不妨礙他得意洋洋地想著:“我還活著!也就是說那個藥對人類沒有效果!”


    擦臉的力度又變重了,新一實在受不了了,掙紮著試圖躲開,身體突然傳來失重感,他一驚,視力居然瞬間正常了,隻見自己朝地麵摔下去,萬幸有人抓住了他。


    “謝謝……”


    不過對方的手是不是太大了點?


    新一抬起頭,就看到一個眉清目秀的大頭熱情地貼了過來,嚇得他險些不顧形象尖叫起來,驚魂未定地打量著眼前比自己大了起碼兩三圈的“龐然大物”。


    看臉還挺年輕,姑且先叫他少年吧。


    少年的眼睛亮亮的,毫不見外地打起招唿:“你醒啦?剛剛可把我嚇到了!”


    是誰嚇了誰啊?工藤腹誹。


    對方當然不是護士,要是米花哪家醫院請了這樣的人做護士早就出名了,自己不會不知道。出於對大概率是救命恩人的怪人的禮貌,他沒有說出來,而是關心道:“請問你有看到那兩個襲擊我的黑衣人嗎?”


    “黑衣人?我看到的時候隻有你一個人倒在地上。”


    和樹倒是想起了那兩個在廁所遇到的黑衣大漢,看臉和氣場那麽可怕,還挺有童心的,會結伴跑來樂園玩,反差感可愛極了,應該不是壞人。


    明明穿同一色係的衣服,做人的差距可真大啊。


    少年也就這麽隨便一想,立刻說起他認為真正要緊的事:“下次千萬不要在家以外的地方變小身體了!你的心是真大,後遺症那麽嚴重還敢不挑地方,別人看到了可不好交代……”


    “什麽變小?交代什麽?”


    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工藤新一打斷了他,並且驚恐地發現自己的聲音過於尖細,就像……


    “你不知道嗎?難道是第一次?”少年一臉驚訝,把他抱起來轉向後方——工藤這時才注意到自己居然站在廁所的洗手台上,“喏,你變成小孩了。”


    原本合身的衣物變得鬆鬆垮垮,過於龐大的年輕人與公共廁所,如果到這裏還能勉強用“惡作劇”來解釋,那這張臉呢?鏡子倒映出的熟悉的臉,對於十七歲的高中生來說過於稚嫩,對七歲的小學生來說倒是剛剛好。


    什麽嘛,我變小了啊。


    ……


    開什麽玩笑啊!


    新一瞪大眼睛,踉踉蹌蹌地撲過去,鏡子裏的那個小孩露出驚恐的表情,他感覺自己的世界觀都崩塌了,像個真正的小孩那樣大喊大叫:“不可能!這不科學吧!沒法解釋啊!”


    “你還好嗎?”見對方反應那麽大,皆川和樹不知所措,壓下喜悅,擔憂地戳戳男孩的背。


    好在孩子努力控製住了情緒,轉過身自我介紹。


    “剛才是你救了我吧?非常感謝,我叫工藤新一,是一位全國有名的高中生偵探。請問你是……”


    “啊,你是那個名偵探!抱歉,第一次遇到同伴實在太激動了,忘記自我介紹,我是皆川和樹,請多指教!”


    皆川一臉崇拜,新一習慣性飄了一下又迅速冷靜下來,試圖問出更多信息:“同伴?皆川君的意思是?”


    工藤君在害怕呢,和樹看著對方身側顫抖的雙手,終於意識到他還不認識自己,又是第一次變小,恐怕會對這個距離感到不太舒服,於是體貼地退後一步迴答:“因為我也有特別的能力呀!”


    “你也!”


    “不是變小啦。”皆川和樹怕他誤會,趕緊擺了擺手,“我挺倒黴的,常常被卷進謀殺、搶劫之類的惡性案件裏。每當危及生命的事情即將發生——大概提前一分鍾的樣子——就會有一道隻有我能聽到的聲音告訴我要如何保護自己,避開危機。當然我也會付出代價,提示越詳細,之後需要休息的時間越久——不過能保住性命的話,這也不算什麽。”


    至於不說可以看破所有易容的事,皆川和樹單純忘記了,因為太習以為常了嘛,一時這種慣性思維還扭轉不過來。


    “或許是潛意識發現了不對勁,隻是你的大腦沒有意識到?”小偵探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托住下頜,認真提出另一種可能性。


    至於後遺症嘛,心理作用吧?


    和樹搖搖頭:“我和哥哥考慮過了——我哥哥知道這件事的——他是醫學生,帶我做了檢查,還查了不少資料,但次數多了之後(“所以你是有多倒黴啊……”新一半月眼默默吐槽)發現有好多事沒法用潛意識解釋。就像前幾天的東方號沉沒事故,那天是我第一次去東方號,因為暈船一整個下午都在客房休息,晚上才打起點精神陪哥哥聊天,根本不可能熟悉船隻的構造。然而預警直接指揮我們一路避開爆炸和濃煙,跑到船員宿舍邊上一個廢棄的儲物間,從裏麵拿到了一艘保存完好的充氣船——我甚至沒法說是找到的,因為按照指示把門背後那口大箱子打開,抱出麵上的救生衣就看到了折疊起來的船。”


    “唔……”新一抱臂沉思,這的確是無法用科學解釋的特殊能力。


    和樹看出對方逐漸相信自己,告訴了他更多信息:“因為某次事故,我以前的記憶全部丟失了,知道的也不多,不過可以給工藤君做個參考。其實我一開始也沒覺得自己哪裏特別,就是老老實實在醫院休養,直到那天有人惱羞成怒想要衝進病房殺我泄憤,我才第一次聽到了那個聲音,鑽進櫃子逃過一劫。”


    “你聽到莫名的聲音沒覺得奇怪?”


    不愧是偵探,好敏銳啊,皆川和樹暗歎,老實迴答:“有一點,但是更多隻覺得親切,好像在哪裏聽過似的,認為絕對不會傷害我——事實上確實沒有——所以直接聽話躲起來了。”


    “生命受到威脅時激發出的特殊能力嗎?”工藤喃喃著,逐漸冷靜的他相信那兩個一看就很危險的黑衣人沒有說謊,自己吃下去的一定是置人於死地的毒藥,這個條件是滿足的,“我倒沒覺得親切什麽的,反而疼得厲害……”


    “啊,其實不隻是疼,變小之前你還在發高燒呢!我覺得都超過五十度了,然後沒一會兒身體冒起白煙,你就一點一點變小了。”


    “不管怎麽想都覺得那畫麵好奇怪啊……”


    “那個,工藤君,你有沒有什麽可以信任的大人呀?我哥哥今天離開了米花,迴不來。你剛才發燒燒到那個程度,最好還是趕快找個可靠的人做做檢查吧?萬一身體變異或者受到損傷都能早點查出來。”


    看著那雙真誠而關切的眼睛,新一徹底放下了戒心。不得不說,雖然皆川君給自己的世界觀來了個大爆破,導致他現在都還感覺在做夢一樣,但是也多虧了他,自己才能盡可能冷靜地思考這件事。


    “謝謝你的提醒,皆川君,還有,叫我新一就好啦,我們是同伴不是嗎?”


    “嗯嗯!新一也叫我和樹吧!”黑發棕眼的少年用力點頭,快樂的情緒甚至感染了還有些擔憂的新一。


    “那麽開心嗎……”一隻黑色的烏鴉站在燈柱上俯視下方有說有笑的一大一小,他炸開羽毛把自己團成一隻毛茸茸的球,安靜而委屈地想著,“就那麽開心嗎……你的同伴明明是我……”


    兩人很快商量好了,因為小的那個衣服褲子不合身,阿熏,不,現在該叫“和樹”了,他一把抱起孩子,朝著樂園大門走去。


    變成烏鴉的黑羽隼也不知道是在對誰生氣,哼哼唧唧地張開翅膀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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