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怡王府。


    紀霈之躺在客院院心的一把藤製躺椅上。


    春日的下午,太陽暖煦,微風徐徐。


    隱隱間,悅耳的絲竹之音夾帶著女孩子銀鈴般的笑聲飄過圍牆,不經意地鑽進很多人的耳朵裏。


    於一般男人來說,那些聲音是美好,也是向往,但於紀霈之來說,隻有魔音入耳,擾人清夢。


    他閉著眼睛對元寶說道:“你去看看,唐家那位嫡長女是不是來了,和誰在一起。”


    元寶答應一聲,出了客院。


    客院坐落在花園,原本是給所有賓客更衣休息的,但這裏有了紀霈之,其他客人就不敢來了。


    元寶穿過一小段林蔭道,上了假山,在第二折山路上看到了唐樂音。


    她站在涼亭邊緣,目光恰好看著客院方向,其他幾位姑娘在和侯府、國公府的公子聊天打趣。


    唐樂音確實很美,眉目如畫,身姿若仙,隻是……她的眼裏有著一抹化不開的輕愁。


    她在愁什麽,難道是為了他家王爺嗎?


    元寶站住了,正要轉身,就見唐樂音忽然看了過來,目光淩厲而又警惕。


    他立刻意識到,她應該是看著他過來的,而且,她不喜歡他家王爺。


    是啊,誰會喜歡我家王爺呢?!


    說是嫡皇子,其實半分皇子的尊貴也無,性格陰晴不定,行事狠辣,可謂臭名昭著。


    真是一群瞎子!


    嘖……


    隻怕是我瞎了吧,嘿嘿嘿……


    元寶嫌棄地在心裏自我嘲笑一番,神色鎮定地繼續往上走,轉了個彎,就遇到了瑞王和顧時。


    瑞王紀雩之(yu,二聲)身形魁梧健碩,眉眼舒朗,是皇上的第二任皇後的嫡子,行五。


    他笑著問道:“你家王爺在客院吧?”


    元寶行了禮:“迴稟瑞王,我家王爺確實在客院小憩。”


    瑞王對顧時說道:“你看看,這小奴才生怕我去騷擾他家王爺呢。”


    元寶笑嘻嘻地賠罪。


    “這小子。”顧時作勢踢他一腳,“我替王爺教訓他。”


    “你可別。”瑞王道,“我那九弟是個護犢子的,他的人他可以欺負,別人欺負可不成。”


    二人一邊說,一邊往下走了。


    元寶想了想,也跟著下來了,目送他們去了唐樂音所在的涼亭,這才獨自迴了客院。


    紀霈之沒睡,門一開他便睜開了眼睛,“怎麽樣?”


    元寶道:“稟王爺,唐大姑娘來了。小人還遇到了瑞王和顧小公子。瑞王知道王爺在這裏,但他們好像沒過來的打算。”


    紀霈之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老畜生要來了,他們不敢找我。”


    “王爺!”元寶急得就差跳腳了,“誒呦喂!”


    紀霈之不以為然地看了眼太陽,“老畜生很快就到了,少女們的噩夢也要開始了吧。”


    元寶死盯著門口,生怕哪個不長眼地闖進來。


    紀霈之輕笑一聲,重新閉上眼睛,濃密卷曲的睫毛翹翹地搭在下眼皮上,黑黑的影子代替了冰冷深邃的目光,整個人都可愛了幾分。


    元寶鬆了口氣。


    紀霈之在思考。


    盡管昨夜已經否定過了,但他還是忍不住反複琢磨,在怡王府擊殺老畜生的可能性。


    算了算了,隻要大炎不亂,邵昌文就不會讓老畜生死。邵昌文大權在握,他手上沒兵,想再多也是無用。


    紀霈之繼續詢問:“唐家大姑娘和誰在一起?”


    元寶道:“女賓有魏國公府的兩位姑娘,邵家兩位庶出的姑娘,還有怡王府的淳和縣主,男賓有魏國公府的小表少爺,禮王世子,清平長公主的嫡長子,吏部張老大人家的嫡長孫,還有,瑞王和顧小公子剛剛也過去了。”


    紀霈之心道,如果唐大姑娘有婚配目標,那會是誰呢?清平姑母看不上她的身世,瑞王娶側妃,她不可能答應,禮王世子已經婚配,顧時是庶出,命硬,年紀大,而且不被長輩重視,如果沒有瑞王,帖子都不會有他的份。


    不過……老畜生要來了,以她的美貌隻怕很難躲過這一劫。


    她可以不來的,難道她想進宮?


    這種可能性很小。


    如果硬要選一個,那還是顧時吧。顧時號稱京城第一美男子,身手在眾多世家子弟中出類拔萃,他看似愛玩不著調,實則性格沉穩,有勇有謀,有瑞王幫扶,即便現在艱難些,未來也一定不錯。


    嗬~


    唐大美女長了顆七竅玲瓏心,她盯著秦國公府,是不是等同於盯上齊王?同理,盯上顧時,是不是說明唐家有選擇瑞王的可能性。


    紀霈之蹙起了眉頭……


    元寶見他如此,心中一緊,趕緊退後一步,腦子也飛快地轉了起來。


    難道王爺真的看上唐大姑娘了,她雖然家世一般,但唐指揮使年富力強,握有玄衣衛……


    呸呸呸,老畜生怎麽可能讓王爺娶唐大姑娘呢?


    即便王爺看上了,也隻有暗自神傷的份。


    哎呀,可別是真的看上了吧,那可是要了命了!


    “誰?”紀霈之猛地坐了起來,目光筆直地朝門口看了過去。


    “王爺。”呂遊進了門,他腰上的長劍沒了,手裏提著一隻食盒,蒼色短打和怡王府的長隨小廝一般無二。


    紀霈之問:“邵昌武走了?”


    邵昌武是首輔邵昌文的親弟弟。


    呂遊抱拳迴道:“早上辰正,帶著邵明誠一起,往西南去了。”


    紀霈之的文玩核桃在手裏“格拉”一聲,“傳令下去,至少三天弄他們一次,在抵達洪安前停手。”


    “是。”呂遊腳下一動,想了想,又挪了迴來,“王爺,唐姑娘的藥鋪開張了,名字叫有間藥鋪。”


    紀霈之道:“我知道。”


    元寶看了紀霈之一眼,替他問道:“昨天開張了,不知道今天怎樣。”


    呂遊以為自己說了句廢話,正要腳底抹油,聽到元寶發問,頓時鬆了口氣,“今天也開張了。我買了幾瓶金瘡藥,她宰我三十兩。還毒/藥不配,虎狼之藥不配,我看那孫胖子說得也對,唐姑娘心狠手黑,比毒藥還毒呐。”


    紀霈之道:“什麽毒/藥不配?”


    呂遊笑道:“稟王爺,唐姑娘搞了個告示,上麵說:‘毒/藥配嗎,不配;虎狼之藥配嗎,不配不配’,她還搞了個勞什子備注,說買藥必須有藥方。”


    元寶若有所思:“誰家藥鋪搞這個,唐姑娘還真是奇怪。”


    紀霈之道:“唐家的姑娘都不簡單。”


    牆外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呂遊和紀霈之交換了一個眼色,快步到了東牆根下,單腳起跳,一手扒住院牆牆頭,身體飄然而上,不見了蹤影。


    元寶迎到了門口。


    來人是怡王府的女管事和永寧帝身邊的老太監,他們帶來了皇帝口諭:宣紀霈之去前院正堂覲見。


    ……


    紀霈之上次見永寧帝還是在五年前,太皇太後駕崩的時候——若非有太皇太後的遺命,他不可能安安生生地活到現在。


    紀霈之知道,永寧帝見他,與親情無關,更與婚配無關,隻是看看他還有多少時日罷了。


    瑞王、齊王等人都到了,隻有他是最後一個來的。


    大堂裏百十號人,除了永寧帝和怡王還在交談,他的幾個皇家兄弟,幾十號權貴子弟,以及立在角落的男女下人齊刷刷地看著他。


    紀霈之瞬間明白,永寧帝最後一個見他,為的就是讓他長跪在大庭廣眾之下,以此來羞辱他。


    跪是不可能跪的,除非他死!


    紀霈之果斷調動內力,凝在左手掌心,將核桃捏得粉碎,內力和毒的平衡被瞬間打破,劇/毒由內而外,迅速攻擊了他的髒腑。


    他臉色一白,身形搖搖欲墜,旋即一口鮮血噴了出去,人也摔到了地上……


    “啊!”


    不知是哪位女眷發出一聲輕唿,除此之外,就再也沒有聲音了。


    永寧帝和怡王也停止了寒暄,正堂比之前更加寂靜,可謂鴉雀無聲。


    片刻後,永寧帝開了口:“你瞧,朕剛想給你賜婚,你就來這麽一出,朕即便想替你做主,卻也不能不為你未來的妻子著想……唉,罷了,朕替你問一問吧。”


    說到這裏,他停下話頭左顧右盼起來,目光在一眾姑娘的臉上緩緩掃過……


    紀霈之略微抬頭,鄙夷的目光赤果地落在永寧帝的臉上。


    永寧帝今年四十八歲,身材明顯發福,比五年前蒼老多了,頭發花白,臉頰浮腫,眼袋巨大,一看就是縱/欲過度產生的惡果。


    他的目光就像吐著信子的蟒蛇,冰冷而又粘稠。


    所有姑娘都低下了頭。


    永寧帝滿意地說道:“今兒花朝節,姑娘們不妨大膽一點,凡是中意我們端王的原地不動,其他姑娘後退一步。”


    正堂內響起了混亂的腳步聲,所有姑娘都迫不及待地退後了一步。


    “唉。”永寧帝攤了攤手,“朕都替你尷尬,罷了罷了,還是罷了吧,別人家的孩子也是孩子,終究是我們端王配不上,朕就不勉強了吧。端王,你意下如何?”


    “終究是我們端王配不上”,這句話啟發了疼得汗如雨下的紀霈之。


    他心中暗道,原來唐樂筠的告示是這樣來的,配怎麽不配,本王的寡婦你最配了!


    人在這種情況下,很容易走極端。


    紀霈之也不例外,即便唐樂筠沒有那個意思,他也一樣遷怒了她。


    他握緊文玩核桃的殘渣,任由碎片刺入手心,血滴滴答答的流出來,落到磚地上,很快就匯成了一小灘。


    永寧帝盯緊了他的手,臉色亦沉了下去:“端王,朕在問你話呢。”


    紀霈之咬牙道:“皇上,臣確實配不上她們,臣與生雲鎮有間藥鋪的唐掌櫃早有私情,還請皇上成全。”


    永寧帝起了身,一步一步踱到紀霈之身前,陰鷙昏庸的老眼一瞬不瞬地盯著紀霈之,“生雲鎮的唐掌櫃是誰,某個男人的小寡婦嗎?端王,你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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