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轍的到來,對蘇過而言至少不算壞事。


    本來他打算還朝後,再和趙煦商量,讓種家的人接手隴右,延續西進的勢頭。


    如今既然蘇轍擔任了隴右都護,那麽便文武分開,治理的事讓蘇轍來,黃頭迴鶻那邊的軍事行動讓種樸和張叔夜來。


    蘇轍知道侄兒的盤算後,呆了好一陣,當年他力主要放棄蘭州等地,如今大宋已經向西拓地千裏,蘇過卻猶嫌不足。


    蘇過也沒有多解釋,默默地帶著蘇轍從湟州出發,一路向西。


    沿途皆是大宋這些年修築的城寨,大片的土地上,百姓們正忙著春耕,遠遠看去,根本分不清胡漢,看到有官軍經過,大家都歡唿起來,這是在中原沒有的景象;


    過了西寧城再往西,便是連綿起伏的群山和大片的草原了,不時能看到打馬而過的漢子,成群的牛羊,還有炊煙升起的氈帳;


    蘇過帶著蘇轍登上祁連山脈的一座山頭,指著西邊說道:“那裏便是黃頭迴鶻的地盤,約莫三十萬人,放牧為生,昔日大唐用絹和迴鶻人換馬,我們可以做得更好。”


    “再往西是西州迴鶻,也就是高昌迴鶻,他們太宗朝便曾遣使入貢,叔父應當知道,如今與黨項人正鬧得不愉快。”


    說著又指向西北說道:“那裏便是瓜州和沙州,漢唐故地,唐末淪陷於吐蕃,繼而臣服於迴鶻,景佑年間又被黨項人所占,斑斑血淚,總不能玉斧一揮,就當沒事了。”


    這話有些忤上了,但眼下隻有叔侄二人,蘇過也顧不上那許多。


    他接著說道:“先帝雄才大略,變法以求國富,又用王韶和章惇,開熙河與湖南,但伐夏之舉所托非人,最終功敗垂成;如今官家銳意進取,願改良先帝之法,已然初見成效,取青唐,占據橫山,亦是不世之功,叔父為何要無視這些功績,做那抱殘守缺之人?”


    蘇轍沒吱聲,在士大夫眼裏,漢武帝差了漢文帝不止一個檔次,開疆拓土並不值得稱道,反而經常和窮兵黷武掛上鉤。


    蘇過忍不住長歎一口氣,說道:“叔父若實在不願意,我迴朝後還是請官家把隴右交到種家手上,不然這大好局麵如此浪費,不免為後世所笑。”


    “西邊又西邊,打到哪裏才是頭呢?”蘇轍問道。


    蘇過迴答不了這個問題,說道:“那個我決定不了,但於我而言,收複河西之地和燕雲十六州,這是底線,是我願意付出生命去做的事。”


    蘇轍沉默了,他騎在馬上,望向山下。


    蘇過也在一旁看向遠方的群山,感慨道:“時易失,誌難成,鬢絲生。平章風月,彈壓江山,別是功名。”


    蘇轍問道:“又是半闕?”


    蘇過厚著臉皮答道:“是啊,不願多費神,半闕足矣。”


    蘇轍搖搖頭,有些可惜,要是這侄兒能繼承他哥的文采,而不是老惦記著西取河西,北收燕雲,那該多好。


    不過他沒有拒絕蘇過,京城裏的事讓他看清一個現實,官家要做的事和蘇過一樣,但凡阻止他們的,都會被無情地踢開。


    再說了,隴右怎麽能交給種家,那不是要重演唐末軍閥割據的故事?


    所以他答應蘇過,隻要朝廷下詔,他可以奉旨辦事,但該反對的還是會上書反對。


    能得到這個結果,蘇過已經很滿意了,連忙答應下來。


    接下來,他便上書朝廷,要求與宗澤一起迴朝,匯報青苗法的施行情況和隴右的養馬情況。


    趙煦的大戲也接近尾聲了,同意蘇過、宗澤迴朝,讓蘇轍兼領湟州。


    出發前,蘇過再次和種樸、張叔夜交代,黃頭迴鶻的事穩字當先,慢慢滲透即可,但西夏和西州迴鶻那邊的情報工作,一定要盯緊了,隨時向東京匯報。


    隻要兩邊的摩擦加劇,大宋便有坐收漁利的機會,天予弗取,反受其咎,不管是趁機收複河西,還是重新介入西域爭端,都能讓大宋獲得更長遠的利益。


    蘇過又與蘇轍長談了一次,表示自己接下來的計劃除了繼續改良新法外,便是加強北麵的防禦,大宋在西北越順利,契丹人南下的風險也就越大,不可不防。


    蘇轍已經上了車,再沒有迴頭路,不過還是勸蘇過迴去後盡量保一下元佑的大臣們。


    蘇過笑著答應了,說道:“叔父放心,迴去後第一個便收拾了蔡京,替叔父出氣。”


    蔡京這樣的人放在京城,蘇過也害怕,所以一定要將他外放出去。


    蘇轍欲言又止,畢竟這侄兒從哪看,都不像個忠臣。


    出京是元佑九年五月,迴來時,已是紹聖元年四月,剛好一年。


    東京城還是老樣子,官場上鬧得再兇,老百姓們還是該幹嘛幹嘛,完全是兩個世界。


    蘇過迴京的消息一下便傳遍了京城,他也第一時間申請了入宮麵聖,得到同意。


    然而這是一次單獨的奏對,並沒有召集宰執們一起議事,所以新黨的人失望了,舊黨的人則看到了一絲曙光。


    蘇過迴京後也沒有去拜訪任何人,他的影響力越大,行為就越受限製。


    這是他自我的約束,一個和稀泥的人的自我修養,他需要在趙煦麵前,表明自己不涉黨爭的立場。


    第二日的入宮奏對,主要是蘇過在講,趙煦在聽。


    其實大部分內容在之前的奏疏中都說過了,但蘇過還是詳細地從隴右的土地、各族百姓講到青苗法、官牧與民牧,又講到迴鶻人和黨項人,講到西北接下來的軍事安排。


    趙煦一直耐心地聽著,有不理解的地方立即打斷、發問,蘇過也馬上作答。


    西北是神宗當年失敗的地方,趙煦其實已經完成了替他爹的複仇,但他的野心遠不止於此。


    蘇過講完,口幹舌燥,還討了杯茶喝。


    趙煦笑道:“這一年辛苦了,那幫大臣一天天地就知道在朕麵前吵吵,卿在邊陲之地卻做下如此多的安排,真想讓那幫大臣們好好看看。”


    “為國效力,怎敢言苦。”蘇過說道:“不過事涉機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趙煦點點頭,又笑道:“一年不見,卿倒是穩重了不少。”


    被一個比自己還小幾歲的人這麽評價,蘇過一時都不知道怎麽接話,尷尬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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