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佑九年,京城。


    在蘇過離京的同時,已經致仕的太子少師馮京去世。


    他是四朝老臣,仁宗朝時便連中三元,被當時的宰相富弼選做乘龍快婿。


    有了這樣的背景,他的立場自然很明顯,所以王安石變法時,他直接上萬言書表示反對。


    拗相公不能忍他,要求神宗將馮京貶出朝去,但向來言聽計從的神宗這次拒絕了,將馮京留在了樞密院。


    當時還是王安石和呂惠卿在主持變法,所以老王在給自己的小弟寫私信時,有些顧忌馮京,出現了“勿令齊年知”的話,齊年就是馮京,他與王安石同歲。


    後來王安石第一次罷相,呂惠卿不想他迴來,直接將這些私信給神宗看,表示王安石有結黨之嫌。


    在蘇轍彈劾呂惠卿的奏疏中,表示私信裏還有“勿使上知”這種試圖蒙蔽君主的話,也不知道蘇二是在哪裏看到的。


    這件事的結果大家都知道了,呂惠卿詭計沒成,反而壞了自己的名聲,後來王雱替他爹出氣,設計將呂惠卿給趕出朝去。


    扯這麽遠,是因為呂惠卿終於得到起複,出知太原,他是當年新黨的二號人物,章惇雖然不屑他的人品,但到底還是給了當年的大哥一點麵子。


    而之所以從馮京說起,是因為他還有個女婿,叫蔡渭,迴京奔喪了。


    馮京這樣重臣的葬禮,趙煦自然得親臨現場,於是蔡渭抓住機會,當場為父親喊冤申述。


    他的父親,就是貶死嶺南的前首相蔡確。


    事情就這麽串起來了。


    新黨開始在章惇的帶領下,翻起了當年的舊賬。


    起複呂惠卿一事在朝中已經掀起軒然大波,蘇轍衝殺在了第一線,一再上書表示反對。


    緊接著出現的蔡渭替父申冤,更是觸及了舊黨的底線。


    這還不是重點,蔡渭提到曾看過文及甫的一封信,裏麵說已故的太皇太後高氏曾動過廢帝的心思,並與劉摯商量過。


    文及甫是文彥博的兒子。


    新黨的手段高明,他們太知道小皇帝憎恨什麽了,就這麽一件子虛烏有、連一點證據都沒有的事,讓趙煦震怒,下令徹查此事。


    接下來的事情可想而知,先是劉摯被逮捕迴京,接著那封信件的雙方當事人文及甫和邢恕也被召迴京中審訊。


    那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呢?


    一查之下,才知道文及甫隻是不爽劉摯彈劾他,所以在給邢恕的信裏抱怨了幾句,發泄情緒,充其量也就是個嘴炮。


    真相已查明,事情到此結束了嗎?


    當然不會,因為負責徹查此案的,是新任戶部尚書,剛剛迴朝的蔡京。


    蔡京找到邢恕再一問,不愧都是奸臣榜上的人物,兩人一合計,當即有了結果:原信件已經丟失,但太皇太後和劉摯謀劃廢帝一事,確實是有的。


    無憑無據,就隻有空口白牙的一句話,前宰相劉摯入獄。


    但舊黨的人骨氣還是有的,無論蔡京怎麽審問,哪怕用刑,劉摯也是堅稱絕無此事。


    一來二去的拖了幾個月,事情又陷入了僵局。


    新黨拚命拖人下水,舊黨瘋狂上書營救,並直指章惇等人挾私報複。


    趙煦則穩坐釣魚台,倒不是他真的信了這事,但敲打敲打當年給他氣受的這幫大臣,借機立威,他沒理由拒絕。


    在君臣的各自算計之中,此事愈演愈烈,太皇太後當年身邊的內侍也都被下獄審問。


    最魔幻的就是,這件事查了幾個月,都沒有一丁點證據證言,大家卻依舊樂此不疲,吵個沒完沒了。


    消息傳到西寧時,已經入冬了。


    對於牧民來說,冬季是最難熬的,不管是人吃的,還是牲畜吃的,都是大問題。


    蘇過經過兩個月的籌備,成功靠幹草和秸稈獲取了牧民們的信任。


    另一個收獲則是,他在青海邊上,教會了範杜若騎馬。


    朝中的事,並沒有出乎他的預料,但舊黨的人已經坐不住了。


    宗澤從湟州傳話過來,劉安世想見他。


    蘇過將防務交給種樸,牧民的事交給張叔夜,帶著範杜若一起騎馬迴到湟州。


    上次過來時,他與劉安世碰了麵,但蘇過不覺得自己救了劉安世,巧了,劉安世也是這麽想的,所以兩人並未做什麽交流。


    這次的碰麵,是在知州衙門裏,宗澤在一旁陪著。


    形勢比人強,劉安世也不得不低頭,率先說道:“上次匆忙了,還沒感謝叔黨,不然我這會應該在嶺南了。”


    蘇過不想慣著他,說道:“客氣了,也算不上幫忙,不然這會劉通判也不應該在這苦寒之地。”


    宗澤苦笑著打圓場,說道:“叔黨的意思是,他也沒那麽大能耐。”


    蘇過給宗澤麵子,沒再繼續挖苦這個朔黨的重炮手。


    劉安世有些尷尬地繼續說道:“京中的情況想必叔黨都知道了,章惇之流咄咄逼人,蒙騙官家,構陷元佑臣子。”


    蘇過點點頭,沒有接話。


    劉安世見他沒有反對,覺得有戲,又道:“青苗法在隴右各地施行,初見成效,近來又聽說西寧的馬市也興盛起來了,叔黨何不早日迴京複命?”


    這小算盤打得,被章惇逼急了,就想要自己迴去接著和稀泥,連新法都顧不上反對了。


    蘇過笑道:“劉通判真覺得新法沒有問題了嗎?”


    “若能像湟州這般施行,青苗法倒也無礙,”劉安世斟酌著說道:“既可以救民之所急,還可以補充國庫。”


    宗澤的做法正符合王安石的初衷,老百姓遇到困難,總是要貸款的,朝廷提供這項業務,其實是在和民間放高利貸的大戶爭利。


    但蘇過所想的,還不止這些,他想將青苗的範圍擴大,讓更多的人參與進來。


    所以他迴絕道:“祁連山和青海的馬場還沒有完全安定下來,我現在還不能走。”


    劉安世急道:“聽說蘇侍郎幾次在朝堂之上與章惇當麵爭執,官家也出言斥責過。”


    這些蘇過當然知道,蘇轍脾氣火爆,肯定是不受趙煦待見的。


    但蘇過沉默一陣,說道:“我離京時,官家與我承諾過,再不滿叔父,也隻會將他送到西北來。”


    這話一出,連宗澤都不免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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