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對寺觀拒繳免役錢的處理方案一出,各地的僧人道士都憤怒了。


    皇城司的人頂著一眾僧道和信徒的阻攔,強行衝進京畿的幾家寺觀,按名冊將住持與方丈抓出,當場沒收度牒,押送外州安置。


    同時大聲喊話,京畿的寺觀,七日之日不交齊免役錢,直接逐出所有人,關閉寺觀,沒收田產。


    蘇過早先已經寫信通知蘇軾關於寺觀征收免役錢的事,事情爆發後,他又派人加急送了封信過去,希望蘇軾不要被他人蠱惑,做出違背朝廷詔令的事。


    七日期限未到,各種找關係、跑門路為寺觀求情的人絡繹不絕,蘇過接手製置三司條例司之後,躋身變法的核心圈,所以也被騷擾得厲害。


    他幹脆閉門謝客,等著寺觀的下一步動作。


    不過身在局中,躲也是躲不掉的,留在京中幫他打理安樂坊的佛印委托琴操上門相邀,讓蘇過前往安樂坊一敘。


    範杜若也知道最新發生的事,有些擔心,要求與蘇過同去。


    蘇過倒是無所謂,跟著琴操,帶上妻子一起出門。


    安樂坊如今發展得極快,因為不為盈利和共享醫術藥方的初衷,所以每天都有大量的病人湧入,留宿的床位也緊張起來,大夫的規模一直在慢慢擴大,沒有了家族或者師門傳承的束縛,大夫之間的互相學習借鑒變得平常起來。


    蘇過邊走邊看,不得不承認,佛印將這裏管理得不錯,已經超出他的預期了。


    幾人在一間小禪房裏碰頭,算是佛印日常辦公的地方。


    大家坐定後,琴操為大家沏茶。


    蘇過首先表示了感謝,說道:“安樂坊初具規模,皆法師之功,我替京中百姓謝過。”


    佛印已過花甲之年,念了聲佛號,說道:“叔黨若肯放過寺觀,我也替天下僧眾道徒謝過。”


    蘇過沒想他這麽直接,呆了一會,這才道:“出家人何必執著於些許財物。”


    “不為財物,為的是個說法,”佛印道:“叔黨似乎對出家人有偏見?”


    “我並非針對出家人,”蘇過搖頭道:“官宦之家此次也納入了征收範圍,不過隻有寺觀選擇了對抗,所以才引發了如此大的關注。”


    “此事可有商量的餘地?”佛印問道。


    蘇果斷然道:“沒有,役法乃國之大事,官家和宰執多方謀劃,才定下這些條例,寺觀選擇強行出頭,隻會是以卵擊石。”


    範杜若拉了拉蘇過的衣擺,示意他不要激動。


    蘇過反手握了握她的手,語氣緩和了一些,繼續說道:“法師還是多勸勸那些寺觀,朝廷重下的第一道新法條例,是不會做出讓步的,有意見後麵可以提,但眼下公開抗命,是肯定會被嚴懲的。”


    佛印又念了聲佛號,歎道:“我也是受人之托,叔黨的話我會轉達的。”


    正如蘇過所言,寺觀其實並不差這點錢,除了田產的固定收入外,再加上信徒的布施和香火錢,寺觀在任何朝代都是富得流油的存在。


    別人要送錢蘇過管不了,但廣置田產,為他人避稅這些事,也在蘇過的處理清單上,等著以後再辦。


    見兩人聊完,琴操遞過香茗,笑道:“總算聊完公務了。”


    蘇過也笑道:“大家雖說都在京城,但平日各忙各的,也難得一聚。”


    琴操拉著範杜若說道:“我要去書院教授琴藝了,以後與你家夫人見麵的機會可就多了。”


    蘇過點頭笑道:“書院的事都是杜若在張羅,有你幫她,想必她也能輕鬆一些。”


    佛印這時道:“叔黨行事確實出人意表,無論安樂坊還是女子書院,似乎都大有深意。”


    “法師說笑了,”蘇過不願被扣帽子,說道:“安樂坊是父親在杭州定下的,書院是杜若的想法,我自然支持她。”


    “從中亦可見叔黨對窮苦之家的同情,和對女子求學一事的善意。”佛印又道。


    蘇過笑了笑,說道:“若是出家之人遇上困難,我也是願意幫上一幫的。”


    他不想聊這個話題,便直接堵上,眼下的事對寺觀哪裏算得上困難。


    佛印搖頭笑道:“叔黨也太謹慎了。”


    蘇過懶得解釋,起身走到窗邊,看著下麵來去匆匆的病人,說道:“法師在這安樂坊裏,聽到的禱告應該比在寺廟裏更虔誠吧?”


    佛印琢磨了下蘇過這句話,說道:“確實如此,但這就是寺廟的價值。”


    蘇過聳聳肩,說道:“我沒有否認這一點,但金身的菩薩真的比木身的更靈驗嗎?高大雄偉的廟宇真的比這裏更容易上達天聽嗎?”


    佛印沒有迴答。


    既然沒有談下去的必要,蘇過飲完茶後,便起身告辭。


    在他出門時,琴操突然開口問道:“簽書不信神佛嗎?”


    蘇過的腳步頓了頓,轉身答道:“我也求過諸天神佛,但一般的事,我還是更相信自己。”


    說完便帶著範杜若離開了。


    琴操問佛印:“這話是何意?”


    “就是無力為之的事,才會求神拜佛,”佛印笑道:“叔黨行事果決,不拖泥帶水,真是一點迴旋餘地都不給我留。”


    琴操好奇道:“他不擔心法師會離開這裏嗎?”


    “你高估我了,”佛印無奈道:“這裏都是按叔黨的設想來的,沒有我,他換別人來主持也是一樣的。”


    琴操笑道:“法師何必摻和進這事裏麵,平白傷了和氣。”


    “還不是沒辦法,”佛印苦笑道:“各有各的道,哪能真的超然物外。”


    出了安樂坊,蘇過帶著妻子在街上轉了轉。


    隻有真的融入這個時代,才會有動力去為這個時代做點什麽。


    範杜若小心問道:“你生氣了?”


    “怎麽會,”蘇過笑道:“這樣的事以後會越來越多,不滿我的人也會越來越多,但路是我自己選的,沒什麽好生氣的。”


    範杜若點點頭,兩人悠閑地散步迴家。


    寺觀的反抗在幾日後迎來了分化,一部分選擇妥協,上交了免役錢,一部分繼續頑抗,四處委托官員和豪門大戶發聲,想撼動朝廷的決議。


    但反抗隻會迎來更重的處罰,皇城司也正好想借這件事重振聲威,於是大隊人馬出動,將京畿所有負隅頑抗的寺觀查封,所有僧道一律驅逐,田產派兵接收。


    消息傳出後,地方各州縣的反抗再次迎來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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