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純仁和章惇就職後,第一次交鋒便是就三月禮部試的進士名額進行的。


    章惇提出每屆錄取人數太多,應該取消特奏名製度,並減少錄取人數。


    前文提過了,特奏名就是針對多次科舉不中的學子,朝廷會簡單考核一下,特賜進士出身。


    李世民講的是“天下英雄,入我彀中矣”,在大宋這裏,是要肯讀書,能堅持,狗熊都能成為進士。


    最關鍵的是,能夠特奏名的,至少得過五、六十歲的門檻,到了這個年紀,還得排隊等著入仕,當個小官,那這些人除了貪汙撈點退休金,實在是沒有什麽可追求的了。


    至於大宋設立特奏名的初衷,是防止文人造反,可真要再出現黃巢那樣的狂人,估計也很難等到這個歲數,少不了還是會走上“滿城盡帶黃金甲”的路子。


    這項製度也不是章惇第一個提出反對的,而是一直都有人反對。


    大宋這一點就很奇葩,從皇帝到百官,都知道這個製度不行,但就是不改。


    原因也很多,比如祖宗之法,不可輕變,或者崇文抑武,維護統治,再或者自家的不肖後人還得靠這個入仕等等。


    總之,大家都能看到的問題,就一直拖著不解決,能苟一天是一天。


    範純仁反對章惇的提議,也不全是意氣之爭,而是因為禮部試就在眼前,考生們都已經齊聚東京,現在宣布減少錄取人數,這幫人不得在京城鬧起來。


    章惇表示可以退一步,正奏名進士逐屆減少,特奏名進士現在便宣布下屆取消,不然三年又三年,什麽時候才能解決問題。


    其他宰執們意見也不統一,但這個事和變法無關,所以大家的討論還是在事情的本身上麵。


    三省執政不能決斷的事,自然得由趙煦定奪。


    趙煦仔細看過蘇過的手稿,對這件事也有自己的考慮,說道:“太祖定下此例,一是念及讀書人科舉不易,動了惻隱之心,二是開國之初,人才難得,如今情況已然不同,確實需要調整。”


    範純仁重申了自己反對的理由,解釋道:“要做變動,也得等到這屆考完,然後再議。”


    趙煦點點頭,讚同範純仁的說法,不過轉頭便將這件事交給了章惇,說道:“卿下去後重擬此條例,這一屆隻稍作削減,表示朝廷的態度即可。”


    章惇連忙應了,心中不免對蘇過又高看了幾分,因為官家的果斷處理,說明此事他早就知道的。


    範純仁再進言道:“各地學子正聚集東京,此時放出消息,恐生事端。”


    趙煦不客氣道:“若有人敢因此鬧事,一律抓捕,取消資格,返迴原籍,永不敘用。”


    不待範純仁再反對,趙煦又道:“範卿所言也有道理,可著人與學子們詳細說明情況,但如有鬧事者,朕絕不姑息。”


    態度可以好點,但事情是一定要做的。


    範純仁無奈退下,其他人也無異議。


    章惇迴來後的第一場朝會,取得小勝。


    散會後,蘇轍拉著範純仁來到自己的工作場所,慢悠悠地為他衝茶。


    兩人默默坐了一陣,還是範純仁先開口道:“子由後麵如何打算?”


    “叔黨對你我二人說的一樣的話。”蘇轍歎道:“讓我留下來,阻止章惇等人進一步攬權。”


    範純仁突然笑道:“子瞻好福氣,自己在越州好山好水,兄弟和兒子在這裏替他盡忠。”


    蘇轍也笑了,說道:“家兄在京城實在是待不住,叔黨也一直勸他早點致仕,估計就這兩年了吧。”


    “我還不能退,”範純仁堅定道:“隻要官家還願聽我一句,我便不走。”


    蘇轍遲疑了好一會,還是說道:“叔黨會幫我們。”


    範純仁灑脫一笑,“他不是幫你我,叔黨所謀之大,還在王介甫之上。”


    “是,他和官家說的是要收複燕雲。”蘇轍道:“我那天聽了,還有些觸動。”


    到了他們這一輩人,基本都斷了這個念想,隻想和大遼和平相處。


    範純仁說道:“所以他勸我們留下來,其實不隻是因為章惇等人,也因為他自己。”


    蘇轍點頭稱是,笑道:“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這個原因,叔黨其實比章惇更危險,因為他更年輕,也更能鼓動官家。”


    “好在他有敬畏心,”範純仁說道:“也許他真是那個可以成功的人。”


    知道恢複新法勢不可擋之後,這兩人也開始調整心態,尋求更好的解決方案。


    隻要稍微思考下,便能發現蘇過在這件事裏麵的作用。


    朝中幾名新黨的迴歸,是由他促成的,但阻止新黨進一步奪權的人,也是他。


    在新黨那裏,他是王學的繼承人,是自己人;在舊黨這裏,他是蘇軾的兒子,蘇轍的侄子,也是自己人。


    所以蘇過多年的謀劃在這裏顯現出效果來,他是彌合朝局的關鍵人物。


    當然,他在新黨裏選擇了章惇,舊黨裏設計將劉摯等人趕出京城,留下範純仁、韓忠彥這些溫和派,也是出於同樣的考慮。


    能力固然重要,但願意合作,不搞黨爭才是第一位的。


    不過此時的蘇過,正被趙煦喊過去訓話。


    因為趙煦急著啟動新法,蘇過卻還在什麽進士名額的事情上浪費時間。


    蘇過趕緊解釋,說道:“我已經和章相公商議過了,打算先從役法入手,目前已經有了初步的計劃,稍後我再與曾相公確定下細節,便會呈與官家。”


    趙煦想了下,說道:“你這樣沒個身份也不方便辦事,我打算重設製置三司條例司,讓你進去任職,你覺得如何?”


    “我沒問題,”蘇過喜道:“不過最好不要像熙寧年間那樣,由相公們負責了,因為大家很容易吵起來。”


    趙煦問道:“那該如何處理?”


    “隻匯集各方意見,有分歧之處,執政們和相關大臣公開討論,由官家定奪,再有爭論不下的,可著一地試行,由宮中,三省,台諫各自遣人明察暗訪,再定優劣取舍。”蘇過說道。


    趙煦嫌慢,說道:“每一條都這麽來做,哪一年才能全部變過來?”


    “開始總是難的,要讓百姓先相信朝廷,後麵就不會如此麻煩了。”蘇過解釋道:“先帝時的條例被稱作苛政,一是因為地方官吏好大喜功,二是因為條例本身確實存在問題,三是利益受損者從中挑撥,這次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了。”


    “真要做起來,才知道先帝當年何其艱難。”趙煦感慨道。


    蘇過順著他的話說道:“是啊,先帝打下的基礎,實在不能辜負,還需精雕細琢才是。”


    該踩的雷,當年的神宗和王安石已經踩過。


    現在,該是重新出發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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