潁州的日子確實平淡。


    蘇過來了十餘日,也沒見蘇軾正經上過幾天班。


    這倒不是因為他懶,而是該做的事都做完了。


    剛來潁州時,朝廷正計劃開挖八丈溝來解決水患問題。


    蘇軾差人花了兩個月時間實地測量了一下,好家夥,居然要求水往高處流,於是連上三道奏疏,朝廷這才停止了這項勞民傷財的工程。


    接下來就迴到蘇軾的專業所在了,疏通河道,疏浚西湖。


    在後世,蘇軾能作為宋朝的代表,被列入水利部治水名人名單裏,可不是因為他名氣大,而是他真的走到哪,就治水治到哪。


    至於州裏的日常工作,就不用說了,自有下麵的屬吏各司其職。


    在大宋內地當一名知州,隻要沒啥大事發生,就是這麽安逸。


    不過沒事也要找事,才符合蘇軾的作風。


    這日他迴來對蘇過說道:“我剛來潁州時,此地有一夥盤踞多年的盜賊,我令汝陰縣尉李直方前去抓捕,承諾隻要成功,我就請求朝廷破格賞賜於他。”


    蘇過一聽就知道是怎麽迴事,笑道:“是不是他抓到了,但朝廷不同意爹爹提出的要求?”


    蘇軾懊惱道:“就是這麽迴事,朝廷說他區區九品縣尉,根本不符合賞賜條件。”


    蘇過對他爹這張大嘴也是無語,畫什麽不好,非去畫餅,所以根本不想理會這個破事。


    可蘇軾繼續在一旁絮絮叨叨,一會說李直方辭別家中老母,舍命前去抓捕大盜有多麽了不起,一會又說自己失信於人,沒臉在潁州立足了,一會還說自己願意將年資勞績算在李直方身上,可吏部不同意,雲雲。


    蘇過看出了他的用意,無奈道:“您一個學士都解決不了的問題,和我這個八品的推官說得著嗎?”


    蘇軾笑道:“這不是知道你在慶州為官嗎,所以他過來找我,說想跟你去西北。”


    蘇過白了他一眼,真是個會挖坑的爹。


    “他一身武藝,在這裏做個縣尉也確實是屈才了,”蘇軾見兒子沒反對,趕緊又道:“再說了,邊境危險,你身邊有這麽個人跟著,我和你娘也能放心些。”


    說著又將李直方如何偵查盜賊所在,如何闖入賊窩,用手戟刺傷匪首尹遇,將其抓獲的全過程,詳細地給蘇過講了一遍。


    怎麽說呢,蘇過聽著他爹眉飛色舞的講述,一時分不清這個人到底是典韋重生還是太史慈在世,怎麽能這麽厲害。


    所以稀裏糊塗地,這件事就答應下來了。


    等到第二天看到真人,蘇過想後悔也來不及了。


    這個在蘇軾嘴裏比呂布還勇猛的縣尉,隻是一個三十多歲,看著還有點幹瘦的普通漢子。


    難怪主動要求去西北,這是因為在中原繼續熬下去,也混不出頭了吧。


    蘇過隻能自我安慰,當爹的欠債,做兒子的來還,也是應該的。


    他早該想到的,大宋的縣尉一般由文官擔任,也是科舉出身的,怎麽可能有那樣的武藝。


    武官也能擔任縣尉,是王安石變法時的舉措之一,變法失敗後這一條例被蘇轍上書要求罷去。


    朝廷對這種小條例沒那麽在意,采用了最喜歡的折中處理方案,即慢慢減少武官縣尉的數量。


    不過令蘇過意外的是,這個李直方真是曆史遺留的武官出身縣尉。


    所以他就算不去西北,這個縣尉也當不了多久了,還不如主動求變。


    蘇過問了下他的情況,果然是上有七十老母,下有年幼的女兒,妻子在幾年前病故後,便不曾再娶。


    既然答應了,蘇過也不打算反悔,安排他迴去收拾東西,等自己迴京時,帶著家人與自己同行。


    一應離職的手續問題,自有蘇軾處理,他是知州,這點小事還是不在話下的。


    蘇軾見又解決了一大難題,心情愉悅地唿朋喚友,前去遊湖了。


    四月底的時候,再次收到蘇轍的來信,主要提及兩件事。


    一是與西夏的和談,小梁太後同意兩國都不在橫山駐軍,但歲賜不可少,至於青唐,她提都沒提,執政們對此還在商議之中;


    二是官家大婚之後,太皇太後有意詔蘇軾迴朝,參加小皇帝主持的郊祭儀式,這次郊祭也是官家即將親政的象征之一。


    第一條和蘇過想的差不多,朝廷就是樂意花錢買太平。


    第二條則有些意外,看來不管言官們如何攻擊,宮裏對蘇軾還是很看重的,在這種重要的場合,還是希望蘇軾能到場。


    蘇過問他爹:“要是朝廷下詔,你會同意迴去嗎?”


    “當然,”蘇軾答道:“郊祭之事,不容推脫。”然後又補了一句:“後麵再申請外放就是了。”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


    戎在大宋就不提了,祭祀自然是重中之重。


    蘇過笑道:“隻怕沒有那麽多好地方讓爹爹去了。”


    蘇仙傲然道:“別以為隻有你能去邊境,為父也可以。”


    “是是是,”蘇過想起蘇軾的魅力,又笑道:“聽說契丹人也喜歡爹爹的詩詞文章,應該多刊印一些送過去,看看能不能感化他們。”


    蘇軾想起此事,對這個膽子越來越大的兒子抱怨道:“你說要整理文集,後麵又交給方叔去辦,可到現在還沒看到稿子。”


    “快了快了,我出京前去看過的,”蘇過也不滿道:“主要是爹爹寫得實在是太多了,逐一甄選是個很費功夫的事。”


    蘇過都想好了,到時候多印一些,什麽大遼西夏,大理高麗,通通是他的客戶。


    武力輸出暫時是夠不著了,先從精神上腐蝕他們。


    蘇軾對這個事還是很在意的,又叮囑了幾句,要求等他最後複核一遍才能刊印。


    蘇過自然答應下來。


    又呆了幾日,到了五月初,蘇過便準備動身了。


    同行的除了李直方一家,還有賀鑄,他閑居京城,正好順道一起迴去。


    臨行前,王夫人又把蘇過逮著訓了一遍話,無非是注意安全、保重身體之類的,蘇過乖巧地頻頻點頭。


    上馬離開後,遠遠地還看見王夫人站在門口,一直注視著蘇過遠去的方向。


    李直方的女兒才六、七歲的年紀,從馬車裏麵探出頭來,問道:“你是舍不得離開娘嗎?”


    蘇過從馬上探下身子,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說道:“是啊。”


    小丫頭嘟嘴道:“我連我娘的模樣都忘記了。”


    蘇過笑了笑,指了指天,說道:“沒關係的,她也正看著你呢。”


    賀鑄在一旁感慨道:“叔黨真性情,於我心有戚戚。”


    蘇過沒有接話,又迴頭看了看,遠方的身影已經變得模糊。


    一旁的蘇迨拍了拍他的肩膀,一直送到城外長亭,這才迴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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