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你第一天去國子監上任,就抽了國子監祭酒的千金十幾個耳光,還當眾讓二皇子下不來台?”


    楊府正廳內,連官服都沒有換的楊溥坐在主位,看著一旁的顧懷嘖嘖讚歎:“我還是太小看你了。”


    顧懷皺了皺眉:“二皇子是誰?我可不記得有這迴事。”


    “你讓人罰站之前都不問問身份麽?”楊溥冷笑一聲,“顧博士真是好大的官威啊。”


    某個吊兒郎當的身影出現在顧懷腦海裏,他怔了怔,有些不可思議:“二皇子?”


    “按理說應該封王就藩的,畢竟太子之位已經塵埃落定,但百官奏請了許多次,陛下也不允,所以就一直呆在京城了,”楊溥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聽說前些日子在朝會上鬧出一句‘紙糊三閣老,泥塑六尚書’,被陛下罰去國子監靜心讀書,結果卻在某人手上丟了好大一個麵子。”


    顧懷這才明白那句姓趙而且不想太丟臉是個什麽意思。


    他有些不可思議地揉揉眉心:“隻是想找個人立立威免得成天有人找麻煩...堂堂二皇子怎麽這麽老實?”


    “這位在京城平日裏為人做事都是這麽個風格,猜不透下一刻到底會做些什麽,所以你倒也不用太擔心他會報複你。”


    這次顧懷沉默了很久,才問道:“你把我安排進國子監,就是為了他?”


    “...有時候太聰明也不是一件好事。”


    “為什麽?如果我沒記錯,未封王的皇子結交近臣,還是吏部尚書這種要命的位置,是要出大事的。”


    “隻是兩個年輕人之間的事情,和我有什麽關係?”楊溥目光幽深,“還是說你覺得在國子監鬧了這麽一通,許多人都知道了我和你的關係後,你現在還能抽身?”


    顧懷看著他:“我需要一個理由。”


    正廳裏安靜下來,隻剩下楊溥在茶盞上輕輕轉動杯蓋的聲音,今日這場談話,連楊岢都沒有資格參與,顧懷原本以為楊溥終於露了麵是要給自己一個解釋,但看他現在思考的模樣,如果沒有今天國子監那些事,這老頭居然打算一直讓他蒙在鼓裏幹活?


    “陛下的身體不行了,最多也就幾個月的時間。”


    “楊岢跟我說過。”


    “有了天雷,我想試試能不能拿迴河套,把遼人趕迴草原。”


    “這個他也說過。”


    “陛下不太喜歡打仗,尤其是人快死了的時候,是最不想折騰的。”


    顧懷皺了皺眉:“你到底想說什麽?”


    楊溥看著他,輕聲說道:“但奇怪的是,太子也不想,哪怕已經看過了天雷,也不想。”


    顧懷豁然開朗,猛地站了起來:“你想把他拉下來?”


    顧懷不可思議地看著他,眼前這個老頭想參與奪嫡!


    “你不覺得,京城的繁華之下,像一潭死水麽?”楊溥笑了笑,“地處南方,無險可守;軍隊不善戰鬥,貪腐成風;從陛下到大臣,個個都隻想偏安,隻要遼人不打過來,隻要地方造反還沒打到京城,就還當這個世道是太平盛世--當日二皇子朝堂上那一席話,實在是說到了很多人的心坎裏。”


    他收斂笑容,這個以前一直表現得雲淡風輕胸有溝壑的文官眼神裏出現了毫不掩飾的金戈鐵馬味道:“與其等著大遼南下,不如趁現在尚有餘力拚上一把,一個不想打仗隻會享福的皇帝,在位二十年,跟把大魏拱手送給遼人有什麽兩樣?你以為就隻有我會想著易儲?整個京城,太子和二皇子之爭,幾乎都快要擺到台麵上了。”


    顧懷的聲音有些沙啞:“這些和我一個贅婿有什麽關係?”


    “去和他成為朋友,去影響他幫助他幹預他,我到江南一年,最大的變數就是你,我也希望你能成為這場奪嫡裏麵最大的變數,”楊溥展現出了從未有過的誠懇與坦然,“國子監隻是一個起點,隻要你能陪他走完這一路,所有的政治資源我都會留給你,那些我沒有做完的事,就要交給你來做完。”


    “你不覺得現在這個餅畫的有點大麽?”顧懷臉頰抽動了一下,死死地看著他,“而且這種政治承諾居然可以這麽輕易地說出來?我有哪一點值得你這麽信任我?就算我沒混過朝廷官場,也不至於蠢到這種地步。”


    “因為你和我終究算是一類人,”楊溥看著他,就好像看著二十年前的自己,“如果沒有我,也許你的確能在蘇州那個地方安生過上一輩子,當個吃喝不愁的贅婿,但當你到了京城,開始了一些事情,你就會一直做下去,並且做到最好--就和你那次出蘇州城一樣。”


    “為什麽不選楊岢,或者你在京城這些年遇到的青年才俊?”顧懷微嘲道,“說實話我真沒自信能當得起這些評價。”


    “可能是因為我總是隱隱覺得,如果事情真到了不可挽迴那一幕,你會做的選擇,一定比其他人狠得多,但也有效得多,起碼不會像偌大朝堂裏的官員們一樣,忍著忍著就成了王八。”


    他頓了頓,擺了擺手:“既然都知道了,那就做好準備吧。”


    顧懷轉身離開,走到門前時迴過頭,突然問道:“好像奪嫡失敗了往往要全家上刑場?”


    “你之前不是一直喜歡叫幹爹麽?”楊溥看著他,笑了起來,“該還利息了,顧懷。”


    顧懷歎了口氣,再也沒了開口的興趣。


    ......


    迴到自己的院落,顧懷點上一盞燈,看著桌上的一張宣紙,發起了呆。


    奪嫡啊...說實在話他是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今天這一步。


    前些日子還在蘇州商場上算計來算計去,結果現在就已經踏進了大魏最高權力過渡的旋渦裏,而這一切都拜楊溥所賜。


    但不僅感覺不到絲毫感激,反而有些恨得牙癢癢。


    其實剛才顧懷多少能感受到,楊溥還是沒有把話說全,這老頭一定還有什麽在瞞著自己,但以他的性格,就算是刨根問底,估計最後也就是一句“隻需要知道你該知道的”。


    謎語人都該去死啊。


    仔細想想的確也能理出一條清晰的脈絡,從遇到楊岢賣出第一首詩,到現在被楊溥帶進京城踏入大魏朝堂,算計的味道有但是不多,楊溥今晚的態度也好像真的在推心置腹地把他當成某種繼承人。


    該信麽?如果到時候被賣了怎麽辦?


    但現在自己有反抗楊溥的資本麽?


    夜色之下,顧懷幽幽地歎了口氣。


    還是考慮一下怎麽去和那位二皇子做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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