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一場一場,暑氣卻越來越重,無數的故事在開始或是迎來結局,從山裏逃到蘇州城的少年和他的小侍女不知不覺度過了他們在蘇州城的第一個月。


    然而這一個月以來,住在李府裏麵的二人感覺和山裏好像也沒什麽區別。


    事實上除了每天送菜過來的家仆,二人就好像被其他人遺忘了一樣,不管是顧懷名義上的老婆,還是李家實際上一言九鼎的老夫人,乃至那些入贅之後莫名其妙成了親戚的人,都沒有來過這棟小樓。


    有些快入夜的黃昏,顧懷赤著上身拿著本書躺在二樓陽台的涼椅上看著,想到同在一間府邸之內的某個女子,也會覺得有些茫然和啼笑皆非。


    兩世為人,結婚還真是頭一次,入贅也就罷了,就是這家庭地位...


    不過這樣也挺好,本身就隻是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如今有地方住有東西吃還掙下了第一筆銀子甚至還有班上,生活簡直充實得不行。


    就是沒工錢這一點實在有點讓人難以接受。


    有時候顧懷也會忍不住想,一直就這麽生活下去也不錯,和小侍女相依為命,和李家人也沒什麽糾葛,不管外麵的世道再怎麽亂,好好享受生活就行了,等到攢夠了錢,就去個風景秀麗風平浪靜的地方...


    正在洗臉的顧懷頓了頓,想到以前電影裏那些說完“這場仗打完我就迴老家結婚”就犧牲的先輩們,連忙把這個想法按了下去。


    這是一個普通的清晨,天光還沒大亮,小樓外麵起了霧氣,鳥叫聲雞叫聲穿透窗戶,顧懷打著哈欠揉著有些發澀的眼睛,顯然是有些抗拒早起上班。


    身後給他梳頭發的小侍女倒是精神滿滿,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抹了顧懷帶迴來的胭脂的原因,小臉比在山裏時白了些,顧懷透過銅鏡看了兩眼,意外地發現小侍女白起來倒還挺好看。


    如今的主仆兩早就不是身無分文步履維娟的樣子了,有了某個行走的錢袋或者說冤大頭送來的一百兩銀子,主仆兩現在連早飯都吃的是巷子裏早點攤上的雞蛋烙餅,李府送過來的白粥都懶得看上一眼。


    第一次吃到這雞蛋烙餅還是顧懷有一次早膳沒吃飽,路過時候聞見香味沒忍住買了一張,然後驚唿這玩意兒怎麽他媽這麽好吃,在把剩下的一半塞到小侍女嘴裏後,主仆兩達成了一致意見,恨不得一天來上三頓炊餅。


    然而幾天之後兩人就發現一天三頓炊餅帶來的不是身體精神上的雙重滿足而是消化不良,痛定思痛之下也就改成了兩天一次,而且小侍女還儀式感滿滿地把每天蘸什麽醬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等到吃完了今天的配額,顧懷便搖搖晃晃出了李府準備去書院,半個多月的書教下來,有些事情做起來也就駕輕就熟了。


    得益於他會講一些很特別的故事,學生們都很喜歡他,再加上古代的先生和後世的教師地位實在有著天壤之別,久而久之這份沒有工錢的工作也就不那麽難熬起來。


    一切都在變好,今天也是平靜的一天。


    他一邊這麽想一邊掀起儒袍的下擺跨過一攤積水,然而目光掃過某處巷口的時候,卻停滯了下來。


    ......


    楊岢這半個月來很幸福,也很煩惱。


    幸福自然是因為那首一百兩銀子買來的詞讓他在蘇州城出盡了風頭,一句“佳人相見一千年”不知道在蘇州城的各個角落被傳唱了多少次。


    那日詩會上的情形,以及諸位主評的言語流傳出來之後,這首詩在蘇州城的風頭和熱度一時無兩,生意頭腦出眾的商家在印發自家小作坊折騰出來的《元熙七年端午詩集》時,甚至直接把這首詞作排在了首頁,定為了魁首。


    一時間罵聲和讚聲連成一片,然而好笑的是所有人都對這首詞挑不出毛病,也就隻能衝著楊岢本人去了,人們討論得最多的,就是這個廢物點心到底是從哪兒搞來的這首詞。


    不過楊岢倒是也挺硬氣,一口咬定這詞就是他自己寫的,半個月來從未鬆口,倒是讓不少想見見那位“南唐百年來詞作筆力最過人者”的士子和女子們遺憾歎息。


    “早就知道就買五十兩的了...不對,早知道就該多買兩首!”


    暗巷外麵,楊岢焦躁地踱著步,不時朝著暗巷內瞥兩眼,自言自語之中滿是後悔的情緒。


    都怪自己喝多了亂說話,不然也不用用這種大海撈針的法子在這兒幹等。


    本以為把那首詞甩出去之後,以往看不起他的蘇州城士子們得被惡心個好久,再讓那個不給麵子的蘇蘇姑娘看看,自己也是有真才實學的,再轉身瀟灑離去,以往丟的麵子就算是撿迴來了。


    但誰能想到,這些目的是達到了,但士子和姑娘們的反應實在出乎他的意料,蘇州城的士子幾乎是一邊倒地聲討他,姑娘們倒是對他窮追猛打,但感興趣都是那首詞真正的下筆者。


    就連半個月前因為這首浣溪沙名聲大噪,隱隱壓過蘇蘇姑娘一頭的水月姑娘,每次邀他過去一敘,話裏話外都在暗示想見見真正的詞作者...然後幾杯酒下肚的他就昏了頭。


    “這首詞就是我寫的!別說一首,十首都能寫出來!”


    然後他就懂了一個謊終究要用無數的謊去圓的道理。


    海口誇出去了,他又不想在剛熟絡起來,對他款款微笑的水月姑娘麵前丟了麵子,就隻能證明自己。


    證明自己那首詞不是買來的,他不是以往蘇州士子們口中的廢物點心,以前隻是低調不想跟他們一般見識而已。


    可是暗巷裏的仁兄出現得神秘消失得也神秘,自從那天買下一首詩後,他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楊岢不知道對方的名字,更不知道長相,唯一的線索,就是這一條巷子。


    所以他就隻能跑到這巷子外麵守著,隻是整整守了幾天,也沒能見到想見的人。


    暗巷裏響起腳步聲,愁眉苦臉的楊岢猛然抬頭,等到一道身影走出暗巷,他便連忙湊了上去。


    隻是出來這人扛著扁擔穿著短衫,看起來不像是神秘高人倒像是個賣菜的...


    楊岢有些猶豫,但又懷疑有些高人就好這一口,水月姑娘的臉浮現在眼前,終於是戰勝了理智。


    他湊上去:“...一百兩?”


    挑著擔子的小販見生意上門,連忙放下擔子,隻是聽清數字之後,有些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


    “俺勒娘,一百兩?俺地裏的菜種刨了都沒愣多,公子你買愣多菜幹啥?”


    “...”


    好不容易把眼睛都放金光的小販哄走,還買了把青菜攥在手裏,楊岢有些欲哭無淚,又看了一眼暗巷,他歎了口氣便轉身離開。


    看來是不會再來了...


    然而一道聲音卻在他身後的暗巷裏響了起來。


    “你,想要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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