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道上。


    一個龐大的隊伍正在慢慢前行。


    在這個百廢待興,大地到處還很荒涼的時代。


    車馬很慢,道路很遠。


    做生意的人,一輩子,甚至會有一半的時間都在道路上趕路。


    馬車上。


    陳清河斜躺著,享受著柔軟皮毛的溫暖,喝著苦中帶甘的茶水,很奈斯。


    在旁邊,喬靈兒隻是笑眯眯地看著陳清河。


    仿佛在看一個寶貝,怎麽也看不夠。


    陳清河躺了很久,有些不舒服,就換了個姿勢,又瞥了一眼喬靈兒,忍不住道:“說好的我們師徒打雜,這別人走路,我坐馬車,很是慚愧啊。”


    喬靈兒道:“但你也沒下去不是?”


    陳清河立馬認真起來;“您是東家,聽東家的話,那是做仆人的基本守則。”


    喬靈兒啞然失笑。


    雖然相處了有快十天了,但眼前人的不要臉,總是在不經意間暴露出來。


    但不得不說,這個人也挺有意思。


    明明很懶,還喜歡享受,但品性極好,還懂得醫術,懂的許多道理。


    幾天下來。


    隊伍裏有些身體不舒服的,他給配藥治好了,有人不開心,他聊幾句,就能讓人心情好轉。


    而且,這個人的弟子也是有意思,嘴甜的很,讓自家夫人都很喜歡,幾乎都有認幹女兒的意思了。


    這時候陳清河主動轉移話題,道:“這茶真不錯,那兒產的?”


    喬靈兒道:“是昆侖山的野山茶,當地部落送的。”


    “看來東家和我一樣,都是好人啊。”陳清河誇讚。


    喬靈兒笑了笑,沒搭茬。


    陳清河突然又道:“東家,我想問一下,咱們家到底做什麽生意的?”


    喬靈兒道:“種地,如今天下,聖人培育新糧種,糧食越來越多,但化外之地,卻還是吃喝不夠,缺乏主食,我這一次來這邊,也是希望打通一個糧道,能互通有無。”


    陳清河驚歎道:“聖人真是偉大,如果遇到了聖人廟宇,我們要不要去祭拜一二?”


    喬靈兒眼神古怪:“聖人還活著呢,你這話以後不要在外說,否則會挨揍的,搞不好有人砍死你,都不會有人為你叫屈。”


    “啊!”陳清河瞪大眼睛。


    “聖人培育了新糧種,不是應該飛升成聖嗎?還留在人間幹什麽?”


    喬靈兒眼中浮現敬仰之色:“所以,那才是聖人,當年新糧種出世,天降功德,神佛參拜,聖人原本可以離開人間,但聖人做了一件事,祂舍棄了天降功德,以自身聖位,換取人間風調雨順二百年,並且自身帶領弟子,行道天下,選擇在不宜種植的地方,培育新糧種,想要讓人間多出更多的活命之地。”


    陳清河瞪大眼睛,久久無言。


    這的確是老把式的風格。


    否則以他那麽多年的積累,其實早就可以功德成仙,逍遙自在的。


    但他沒有,他一直在人間尋找農家的出路。


    如今有了出路,讓他去逍遙自在的當聖人,他肯定不願意。


    畢竟天地有新的規矩,神佛不允許幹涉人族的未來。


    老把式成了聖人,也一樣,隻能眼看著。


    但陳清河就是心酸。


    這老家夥,真的是一點也不心疼自己,以後見了麵,看我不踹你這老家夥幾腳。


    “可惜啊,聖人隻有一個,而凡俗卻是無數。”喬靈兒突然開口。


    陳清河看向喬靈兒:“你這話裏有話啊。”


    喬靈兒笑道:“有句老話說,瘦田無人耕,田肥有人爭,這是人心,哪怕是聖人在世,也隻能救得一時。”


    陳清河道:“你也是人,怎麽對人這麽悲觀呢?”


    喬靈兒道:“不是我悲觀,而是這麽多年來,走南闖北,見多了,就想開了,人道治世,本就是起起伏伏,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人族也是在這樣一次次的淬煉摔打中,積攢出一個個警世的大道理,然後這些道理,隻是記載書中,進不了人心。”


    陳清河啞口無言。


    從後世而來,陳清河知道的比喬靈兒還多,哪怕繁華如後世,又如何?照樣是不平等的社會,照樣是一個個好道理,一個個好傳統,被棄如敝履,甚至還打壓嘲諷,說封建,說迷信。


    人心是真的複雜,經不起考驗。


    一代聖人,也隻能帶領一代人。


    往後,就是坐享其成,就是享受祖上蒙陰。


    等待一代聖人和賢人,豪傑,英雄積攢下來的福報善功都被消耗完了之後,就是下一個新的亂世。


    難道,人族就隻能在這樣的起伏中不斷的輪迴嗎?


    就沒有千秋萬代的人族?


    就沒有永恆強盛的人族?


    而不是後世人嘴中說一句,我們有多少年的文明。


    不斷自我毀滅,自我重建的文明。


    聽起來讓人憧憬,畢竟存在那麽多年了。


    然而有幾個人想過。


    在這樣的毀滅重建之中,是無窮無盡的窮苦百姓的血肉骸骨鋪墊出來的曆史河床啊!


    曆史隻會記住英雄,誰會去關心那些小民?


    “東家,您一看就是讀過書的人,而且走南闖北,見多識廣,我想問一下,你覺得,人族能出現那種長久的盛世嗎?不是那種幾百年一輪迴的那種。”


    陳清河問道。


    喬靈兒搖頭:“做不到的,因為人心做不到,這就好像是老天爺給人族下的一個咒,一個不停輪迴的咒,讓人族在人間,如生死一般輪迴,永遠跳不出去,除非人族滅亡,讓天地重新恢複上古,那才是真正強者生,弱者死的時代,那樣的時代,不存在盛世亂世,所以習慣之後,就不會有什麽以前日子不好,以後日子好的想法。”


    陳清河沉默了。


    他突然對三界,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人族的出現,就是為了結束上古時期那種戰天鬥地的時代。


    但人族不能重蹈上古的覆轍,所以人族就有了弱點,那就是人心,還有壽命短。


    這樣的人族,不用外來者欺負,自己就會壓迫自己。


    弱小的時候,會想著變強大。


    強大的時候,會想要更多,結果大亂之後,又重新變得弱小。


    反反複複,循環不息。


    但不得不說,人族的出現,三界的確變得不一樣了。


    隻是未來的路,不知道如何去走。


    這時候,我出現了,並且成為了鄱陽湖君。


    隻是陳清河搞不懂。


    既然我有這麽大的作用,為何突然讓我失去一切,變成了人?


    是我想做的那件事,實在過於驚世駭俗嗎?


    所以都在阻止我?


    那為何,不幹脆直接讓我覆滅呢?這樣不是更妥當?


    陳清河想不通。


    但陳清河的內心,也有些壓抑了。


    他總感覺這一次迴歸人族,或許會看到很多自己不想看到的畫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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