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明亮的天光落在他的身上,仿佛天人下凡一般,是那樣的虛無縹緲。


    這一刻,千零露的心底猶如初冬時晨霧裏的幼花,猶如初春時水中的明月,迷迷糊糊,沉沉醉醉深陷其中。


    “一定是藥的緣故,鼻血已經止住了,露兒你感覺好些沒?”他聲音悠悠的有些空靈,將葛巾隨手丟進水盆。


    提到藥,千零露立覺身上輕快了許多,難道自己身上的蛛毒已經解了麽?莫不是師傅已經來過了!她心下一陣欣喜,又一陣嗔恨。


    畢竟破壞和親對誌成痛下殺手的亦是火神。


    他怔怔看著她的神色來迴變換,蹙眉道:“怎麽不理我?”


    千零露晃過神來,卻不敢瞧他的目光,瑟瑟道:“不……不是的……我……沒事。”


    他甩了甩衣袖起身,揚了揚眉臉色有些沉悶,半晌從唇齒間逼出幾個字來:“有事你總是要瞞著我!”


    似有幾分不悅,這次遇襲若不是他顧著救自己,和親公主也許不會死,他一定是傷透了心,才會覺得是自己和火神串通設埋伏的。他是王爺天下沒有他做不了的事,如此便是要派兵屠了火神教!


    彼時千零露的手心已嚇出汗來,緊緊的捏著被角露著寸白的小臉。


    “賀哥哥,能不能給火神一個機會,您總說和能生財,把敵人變成臣民需要的是以德服人……”


    他的目光縮成幽微的一線,似一根尖銳的細針,閃爍著逼仄而寒冷的光澤。


    立時千零露不敢言語,隻定定的望著他。


    南宮胤賀輕輕轉過身沒有接話,而是坐到鏡前拿起馬蹄半圓的疏齒梳,梳背上有淡綠色兩隻雛鷹,昂首挺胸。用它理順瀑布般烏黑秀發。


    青絲繞指柔,華梳理雲鬢。


    淡淡的又有些傷懷。


    “露兒……我隻是想問問你,中了毒為何不與我說。而你一心的隻有火神!你想叫本王如何?”


    他語氣平淡而疏離,連自身的憤怒和不甘亦是淡淡的不著痕跡。這樣的平靜,想必亦是傷心到底了。


    千零露素來隻把他放在心尖上,對於他的疑問和難過,她壓根兒就沒聽進去,隻把重點壓在了前一句上。


    “阿娘說過我有天神護體,隻是被蜘蛛紮了一下,沒事的,賀哥哥不必放心上。”


    眼見自己的衣物散了一地。


    便從被子裏伸出小手,去扯地上的衣物,奈何有點遠隻得半臥在床邊,散落的發絲遮在肩前,她吃力的往前挪了一點。


    還是夠不到啊!


    “你做什麽?”


    抬首,對上他疑惑的眼眸。


    這也忒尷尬了些!


    她不失禮貌的嘿嘿笑了兩聲,無處安放的小手一下縮迴了被窩。


    “我穿衣!為您束發。”


    他心中傷感,又有些欣慰,蹙了蹙眉頭將白金做的發箍戴好。


    “不必了!”


    千零露心中忽然想起一事來,壓下剛才的心緒,隻顧得他氣與不氣,打與不打了。竟忘了兩人赤身睡了一夜,她下意識的扯著棉絮捂在胸前,難以啟齒道:“昨晚……我們……我們……”


    他的嘴角才算有一絲絲的笑意。


    “別藏著了,本王早已經瞧過!”他說著就逼了過來。


    千零露心口猛然一震,向後一仰,呲溜鑽進了被子裏。


    良久沒得動靜,千零露亦是好奇偷偷鑽出來露兩隻眼睛,卻見他靜靜含笑,猶如春風拂麵,從未與他那麽親近,那一刻卻是癡了,一動都不敢動,生怕驚走了他那片刻的溫柔。


    他目光灼灼,眉心微蹙,深情款款又無比憂心忡忡盯了許久才道:“露兒你到底愛不愛火神?”


    千零露有些錯愕,怔了一聲“啊?”


    但見他目光期許,又有幾分迷離。


    她當下搖了搖頭,斬釘截鐵道:“不愛!”


    他突然笑了,似比春花盛開。


    她不解,心裏揣摩著滄海桑田,鐵樹開花也不曾見他這樣笑過。


    他又逼近幾分,那樣甜甜的香,獨屬於他的氣味,真真叫人醉了,她的臉蛋不自覺的紅起來,燥燥的直到耳梢。


    “那你愛不愛我?”他的語氣越發的溫柔,越發的誘惑,猶如綿綿的絲線纏繞在千零露的心間。


    她的一顆心不知怎麽就不跳了,連唿吸都有些吃力,整個人似是飄在天上,她的眼角有藏不住的笑意,終於是等到了。


    緊緊的捏著鍍金絲的被邊,那深深印在腦中的話語,被她一字一句輕聲細語道出。


    “正逢盛世,吾願做君之堂前燕,望君提筆揮毫,若遇亂世,吾願做君之枕上花,伴君一生戎馬。”


    終於,他輕碰了一下她的鼻尖,似脈脈月光,涓涓清流,融融暖進她的心上。


    “我們什麽也沒有發生。”南宮胤賀帶一點淺薄的壞笑。


    說完他便起身了,好似倒在屋簷的冰錐一樣。


    這樣就完了?什麽也沒發生?


    是啊!什麽都沒發生,不管是昨夜還是現在。


    瞬間,千零露一顆心沉入了湖底。


    “好了!本王要進宮,你就歇在這裏吧,哪兒也不許去!”


    窗外的日光,照在他的身上,投下溫暖的光影,她卻暖不起來,無心的“哦!”了一聲。


    索羅斯要以魯諾瓦公主的身份入宮和親,那麽很快就會商談立太子,而太子會是她的夫君,那樣可怕的事。


    和親早晚都要到來的,這一刻她突然希望火神把所有的公主都殺了才好。


    南宮胤賀一走三迴首,但見她麵上全無喜色,氣鼓鼓的腮幫吹得像是雨後的蛤蟆,眼珠裏盡是委屈的淚水在打轉。


    這叫他怎麽放心的離開。


    “我的傻露兒!隻是進宮而已,明兒我定早早迴!”


    “好!”她弱弱的應了一聲。


    浮屠三生,三生有幸,能伴他左右,若他真能做了太子成了天下的王,應為他開心才是,可為何心裏卻燙燙的疼。


    “賀哥哥!”


    她重重的喚了一句,好似他會一去不迴。


    “怎麽了?”他心口一緊,忙迴身立停腳步。


    “我……我想問……你愛不愛索羅斯?”她眉目一橫,索性直白的問了吧。


    到此南宮胤賀才喘出一口氣,嘴角勾了勾幽幽道:“不管她是彝國的公主,還是魯諾瓦的公主,她都是隻是公主!”


    他不再迴首,留一抹淺淺微笑,出了內室。


    千零露木木的有幾分竊喜又有幾分貪戀,她撫摸著柔軟的棉絮嘴角微微一彎念念道:“人家平時保養的也不錯嘛,該肥的肥該瘦的瘦,一晚上哎!整整一個晚上!未免太君子……”


    她欲哭無淚,腦海裏盡是南宮胤賀風流模樣。


    “那你愛不愛我”


    他的話縈繞耳邊,千零露輕輕閉著眼心上狠狠蕩漾了一把,整個人癱軟了幾分。


    獨自嬌嗔道:“賀哥哥你不試試怎麽知道不喜歡人家那?”


    “娘子醒了?”


    哪來的兩人也忒不厚道了,這一句娘子生生擾了人家的春夢。


    她們盯著千零露是喜笑顏開,麵色生花。


    細看原來是王府裏資深比較久的,秀珠和秀玉,數數二人到王府也有六七個年頭,她們用紅木鎏金的托盤端來兩身疊好的衣物。


    一盤是天縹蜀錦縷銀線祥雲紋裙,白色絲綢長襯,括美如風吹藍天碧水,十分養眼。一盤是朱櫻芙蓉祥雲百花褶裙,鵝黃棉服長襯,過於喜慶端莊著實不討喜。


    “娘子選一套更衣吧!”秀珠一笑兩個淺淺的梨渦。


    千零露玉臂一揮,選了那套天縹裙。


    二人把托盤放置桌上,便開始一件一件的展開,從心衣開始……


    打小從未讓人給穿過衣服,千零露一時大窘推辭道:“有勞了,還是我自己來吧!”


    “那哪行!王爺吩咐過,娘子身子孱弱凡事必得我二人親為。”秀玉掩嘴而笑,咯咯有聲。


    素日零露零露的聽慣了,這左一句娘子右一句娘子,耳朵怕是受不住,膩的慌。


    “你們倆竟拿我打趣,平時也不見那麽殷勤哪!”


    她們二人對視一眼,拿著衣物虎狼般撲過來,強行給更了衣。


    秀玉挽著千零露的胳膊拉到鏡前梳妝,秀珠便叫了一聲:“抱被的姑娘們進!”


    於是正室裏等候的婢女一一進了內室,共有六人麵生的狠應是新人,個個柔聲應是!


    頭兩個抱著棉花金絲絨被,後兩個抱著棉麻繡龍鳳的五色氍毹,中間兩個抱著金絲為麵,軟玉鑲框的玉枕。


    青錦地衣紅繡毯,盡鋪龍腦鬱金香。


    “怎麽沒有呢?”秀珠把被褥皆掀開來,一麵念叨一麵疊放一邊。


    聞言,秀玉放下手中的梳子,亦走過去瞧了瞧沒有做聲,隻屋裏來迴轉了一圈,忽然指著銅盆道:“在這!在這!”


    秀珠像是摘了月亮一樣興奮的湊過來。


    “落了這麽多!”


    看著沾著血的葛巾,千零露瞬間意會了,那是鼻血啊!真是無地自容!她悄悄掩麵,府上這幫姐妹們是忒怪了!


    “零露你這迴可算是守的雲開見月明了!”秀玉又是咯咯兩聲笑。


    “你倆盡是話,快收拾!”千零露輕拿雲梳,不再理會她倆。


    對鏡梳高鬢,畫新妝。


    為卷發,號新興髻,為薄眉,號遠山黛。


    這樣嫻雅飄逸才更襯這身天縹,不知南宮胤賀一見是否銷魂蕩魄,不能自持。


    “天縹最顯人,娘子當真是美,才能駕馭。”秀珠換好了被褥,遣了眾人來到鏡前不止誇讚。


    “少貧了!你倆見著我肖姐姐沒有?”


    二人對視,默然半晌。


    “跟王爺進宮了!”


    “不在王府!”


    二人齊答,雖話語不矛盾但不知為何卻有絲絲隱瞞的味道。


    她望了望二人的神情,立覺有些不對勁,起身就走出了內室,到門前,卻被兩側的侍衛攔下。


    “王爺吩咐,您身子孱弱不得出了這扇門,請娘子迴屋用膳。”


    泠然迴首,大堂之上已有奴婢放置了飯菜,銅爐裏的木炭亦燒的旺,兩側香爐裏冒著嫋嫋白煙,焚了檀香絲絲香氣四溢,撩人鎖魂。


    食了一腹飯菜,但覺一顆心裏空落落,如此便是禁足一般,隻瞧著秀珠秀玉來來迴迴清掃,嬉鬧,聲音不大卻是悅兒動聽,隻是這番輕快愉悅的情形卻如一座巨山朝她的胸膛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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