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零露走到高台,這些琵琶在眼中略略過了過,便隨意挑了一把懷抱著它,走起來還是有些吃力的。


    她小小的人兒抱著一把比自己還大的樂器,來迴搖晃的模樣也引得台下一眾人哈哈大笑,其中南宮胤铖笑的最是瘋魔。


    然則,千零露可不是什麽大度的人,此時她的心裏正醞釀著主意。


    她坐在圓凳上,用雙腿撐著琵琶才勉強可以演奏,眾人皆以為她不過是裝模作樣,不料隨著手指在琴弦上拂動,得心應手的琴技和《流水》的音律使人產生無窮的想像。


    此時,再沒有人做聲,院子裏一片靜默。


    優美的旋律在這靖安王府裏每個角落裏穿梭……


    千零露偷偷望了一眼南宮胤賀,他尚沉迷著無法自拔,臉上洋溢著驕傲又自豪的神情,她甚寬慰。


    一曲落,千零露略遲疑了一會,掃了掃眾人的反應,見他們個個陶醉在自己的律動中,心下十分得意。


    又朝正堂上的靖安王瞧去,他果然鼻子都氣青了,正用雙眼瞪著自己。千零露不覺嘴角慢慢漾起笑意,不甚解氣,當下挑釁道:“我彈的這曲《流水》可與你家的有何不同?”


    靖安王哪裏受過這等氣,終是忍不了,怒火頓時在胸口翻騰,四肢不受控製的發顫,若是不出了這口氣,整個人就要爆炸了!


    一怒之下,他抬手翻了桌子,灑了一地的山珍海味,王妃“哇”的叫了一聲,嚇得花容失色猛然向後躲避,身下椅子歪在一旁,而她也滑了下來癱倒在地。


    千零露手中的琵琶本身就重,被這麽一嚇,更是拿不住掉在地上,她向後一個趔趄才站穩。


    不待她反應就見靖安王滿臉通紅,憤然抽出佩劍。


    千零露與他四目相對,但見他的眼睛燃燒著地獄之火,憤怒的提劍刺來!她下意識的向後躲避,本以為他是衝自己來,不料他卻嘶吼著穿過自己:“居然敢騙本王!本王要殺了你!”


    說著,徑直朝站立一旁的琴女刺去!


    這一劍不偏不倚的刺進琴女的腹部,登時她口吐鮮血未說出一個字,就氣絕身亡了。


    眼下這情景不光是千零露嚇呆了,台下一眾人更是覺得腹部一涼,深知靖安王暴虐無道,生怕引火燒身,哪怕知道弄出來了人命也不敢言語。


    隻有南宮胤賀起身怒道:“井蛙不可以語於海者,拘於虛也!身為王爺不以身作則反而草菅人命!真是我大漢之不幸!”


    南宮胤铖迴首撇了他一眼,竟哈哈笑起來,隨手一推,那琴女便徑直躺在地上。


    劍還插在她的身體裏,她的頭像泄了氣的皮球側歪著,正死不瞑目的盯著千零露。


    此時的她早已嚇懵了,兩眼無神雙腿打顫倚在高台的圍欄上瑟瑟發抖。


    如果自己少說一句,會不會她就可以不用死了!


    南宮胤铖的怒氣還沒有消散,他舔了舔上唇,反把矛頭對準了千零露。


    “說我是井底之蛙!本王倒叫你們看看什麽才是蛤蟆!”


    千零露立覺不對,想要逃走,可雙腿不聽使喚,任由她怎麽用力都動不了分毫。


    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他滿臉陰險的朝自己撲來。


    直到他抓起自己舉過頭頂,千零露才失聲大喊:“救命啊!”


    可一切都來不及了。


    南宮胤铖像擲石頭一般,把她丟進池中。


    “撲通”一聲。


    水瞬間淹沒了千零露,她害怕極了,在水中拚命掙紮!


    她無法唿吸,無法聽清岸上的聲音,冰冷的水如無數雙來自地獄的手,迫不及待的吞噬她,包裹她。


    本以為從火海裏逃生,有了南宮胤賀她就可以安全了。


    直到這鋪天蓋地的水抽打她,撕扯她。


    恍如夢境,是這樣冰冷而又絕望!


    可她不想死,強烈的求生欲讓她奮力往上翻爬,無論她怎樣用力,也終究是不會水,筋疲力盡之際,隻覺得身體像注了鉛一樣,往下沉,下麵則是無盡的黑暗。


    絕望中,仿佛看到了一片光亮。


    是!是賀哥哥!他來救自己了!


    南宮胤賀把濕漉漉的她抱在懷中,滿臉怒氣的走向高台,高台上圍滿了看熱鬧的人,他們著慌的眼神中卻透著事不關己的冷漠。


    此時千零露還恍恍惚惚,望著他秀發上的水珠,冒著寒氣,恍若水中仙,不勝清寒。


    忽然她驚覺。


    下意識的摸了摸後腰,那把折扇還在。


    她噓出一口氣,吃了顆定心丸。


    他喜歡的東西,在她心裏要比自己的命還重要的!


    南宮胤賀輕輕將她放下,一雙深邃的眼眸裏飽含歉意。


    “露兒,你感覺怎麽樣?”


    “我沒事。”千零露蒼白的臉上頓時泛紅微微側首,極天真柔順的模樣。


    南宮胤铖看著渾身濕透,狼狽不堪的二人,邊捧腹大笑邊碎著:“一個蛤蟆救另一個蛤蟆,真是本王這輩子見過最大的笑話。”


    話音未落,南宮胤賀抬腿向他踢去,他斜身一閃被他躲過。


    得意間,南宮胤賀又出一腳。


    “嘭”的一聲正好踹到他的屁股上,本圍著的人群一下散開,竟給摔了個狗吃屎。


    吃了這一痛,本就要麵子的南宮胤铖氣的是麵紅耳赤,趴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緊握的拳頭使勁錘著台麵,怒道:“南宮胤賀你跟我玩陰的!我要!我要!我要出兵伐你昌邑!”


    這時,一眾人才慌忙架起他,霍坤則露出一個不動聲色的笑容道:“賀王爺她不過是一個小小侍女,為了她傷了兄弟和氣不值當吧!”


    千零露心頭一驚,這老東西真是不害臊,淨睜眼說瞎話!


    南宮胤铖有了底氣似的,推開眾人抖了抖衣領,指著千零露吼道:“你若殺了她,本王便當什麽都沒有發生!若是不然別怪我對昌邑不客氣!”


    南宮胤賀臉色微微一沉,世人皆知昌邑城對於他來說重於泰山,靖安王卻拿昌邑公然挑釁,一定有好戲看了,眾人各露出不同的神情,唯一默契的是閉嘴不言。


    南宮胤賀看著他滿臉都是驕橫妄縱,一副趾高氣揚的姿態,不覺歎了口氣略有些悲切道:“你我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南宮胤铖昂起頭並不迴答,而是用小手指掏了掏耳朵,表現的十分厭煩。


    霍坤則明白借刀殺人的道理,現在的昌邑在自己精心布局中,已經是案板上的魚肉。想要將昌邑這片肥田收入囊中,卻也不能太著急。


    於是,寧和微笑道:“賀王爺,不過是個奴婢,要怪就怪她惹著了靖安王,你也知道王爺的脾氣,他想殺就叫他殺了罷!”


    “就是啊!”


    “王爺教訓個奴才有何不可!”


    “打狗還得看主人呦!”


    在眾人嘈雜的喊罵聲中,千零露的臉孔霎時白了,她心裏明白大漢帝國的奴婢素來命比狗賤,剁了砍了也無人在意。


    她深知自己鋒芒太露,已是他們挑釁南宮胤賀的導火索,可即便沒有自己,他們又豈會輕易放過。


    萬萬沒想到南宮胤賀卻不吃這一套,哼了一聲轉身抱起凍的發抖的千零露。


    憤然道:“如今的局勢,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繞是本王卻不稀罕卷入你們的權利紛爭,當著一眾官員的麵,我!南宮胤賀從此不在過問朝堂之事,但若想動我昌邑,就算是一個侍女也不行!我一定讓你們王做不成王,相做不成相!”


    此話一出,眾人渾然不覺發生了什麽,隻有少數人明白其中深意。


    遠離朝堂,就意味著遠離權勢。


    更意味著把朝政大權拱手讓給丞相!


    此舉看似平淡,卻是為了舉步維艱的昌邑做了最大的犧牲。


    聞言霍坤嘴角上揚,迫不及待的拱手一揖,笑道:“昌邑王言重了!”


    在他得意的笑容裏,南宮胤賀轉身浩然離去,隻是霍坤的笑似帶有安定之意,這種如常的平和安寧,隻讓千零露覺得他進退有度,曉得何時推波助瀾,何時抽身旁觀!如此城府真是深不可測!


    出了王府,南宮胤賀急急的喚來烏騅馬,二人架到馬上,烏騅馬撂開前蹄向夜幕裏奔去。


    出了城,約莫行了幾十裏。


    千零露隻覺得頭愈發的沉重,身體軟塌塌的好似被抽絲剝繭隻剩下一個軀殼。


    “賀哥哥……賀哥哥……”她嘴裏不停的念叨著,可眼睛裏卻是模糊一片已看不清他的模樣。


    南宮胤賀低頭觀她,此時的她麵色蒼白如紙,小小的身體不住的顫抖,她渾身被冰水浸泡,現已寒氣入體,她本就體弱這下可如何受的了!


    南宮胤賀心中憂慮,眉毛不自覺的蹙起心裏是越發急切,可現下就算插上翅膀飛也到不了昌邑!


    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如何能救她?從未這般無計可施過,哪怕父王走的時候他都沒有這般無奈,他的眼圈微紅目光中盡是不忿和急切。


    他終於繃不住那顆懸著的心,自責道:“我本能預判到胤铖會生壞心思,而我太自信了,都怪我是我害了你!”


    千零露勉強睜開眼,看著他眼眶微紅,一副著慌的模樣,這一刻他不是高高在上的王爺,是會心疼自己的賀哥哥。


    她幸福的笑了,心下滿滿的感動。


    就算馬上叫她死了,也心甘情願。


    她強定心神,聲音有氣無力:“賀哥哥,我隻是頭有些暈,然後有些冷,可能我太困了!需要睡一覺!”


    說話間,她的眼皮卻是怎麽也睜不開了,隻覺得自己陷入了黑暗,很快便失去了意識。


    待她再醒轉時,眼前是拚命燃燒的枯木枝,黃裏透藍的火光裏竟有一個白色的身影晃動,定睛一看才發現是南宮胤賀!


    他手裏拿著一塊小石頭不停的上下敲擊著岩石,平坦的石麵上是綠瑩瑩一片,好像是在做外用的草藥!


    千零露本欲起身細問,但見身上蓋著他厚厚的袍子,心下一暖立時也不知問什麽了。


    此時,南宮胤賀發現她已經醒來,還更莫測的瞧著自己,不覺微微一笑,道:“露兒,還覺著冷嗎?”


    他聲音壓的沉沉的,眼神卻深深望著她。


    千零露緊張的握著棉袍,輕輕的搖了搖頭,臉上卻是火辣辣的,那張臉她越瞧越是喜歡,好像和喜歡阿娘不太一樣。


    她將袍子往身上裹了裹,才意識到南宮胤賀把衣服給了自己,而他卻穿著單薄的外衣,雖有篝火取暖,但臘月的天最是幹冷,若是這麽過一夜,再好的身體也會凍壞吧。


    “賀哥哥,你能過來一下嗎?”


    千零露訕訕地問了一句。


    而他卻誤解了。


    “是不是渴了?畢竟剛剛發燒出了好多汗!”


    說著他便放下手中的石頭,雙手托起一旁呈碟狀的老樹皮,原來這樹皮裏裝著他早就融化好的雪水。


    他走到她的身邊,靠著她坐下。


    千零露接過他遞來的樹皮,不知怎的居然有一點膽怯,難道自己被淹了一迴還怕了水不成?


    她咽了口唾沫,心下也不願想這些,匆匆把它擱置一旁,餘光中閃過它銀波泛泛,但叫她心有餘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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