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於山水居用餐氛圍融洽,c市第一人民醫院某間病房裏有那麽一個人,因為太過害怕已經不知道在病房裏焦躁地走了多少圈。


    他是劉坡。下午時分,紀薇薇去醫院見他,無意中發現他裝病賴在醫院裏不肯走,有就訛博達,紀薇薇難免動了氣。


    傅寒聲有話讓紀薇薇代講給劉坡,因那話有悖職業道德,紀薇薇原本是不想講的。


    但又擔心傅寒聲是認真的,若是她沒把這話轉達給劉坡,迴頭劉坡真的出事,那就是她的罪過了。


    劉坡聽說後,當著紀薇薇的麵還是很猖狂的,但當病房隻剩下他一人時,他終於卸下偽裝開始露怯了。


    在這座金融大城裏,確實沒有人敢輕易招惹傅寒聲,但這次劉坡招惹了,他不是不怕,但這種害怕遠遠不及金錢誘惑。


    唐氏日化在金融排名上僅次於博達,所以當唐婉找到劉坡的時候,劉坡心動了。


    博達厲害,但唐氏也不弱,如果唐婉能庇護他,他劉坡還怕什麽呢?


    先裝病,然後讓傅寒聲來醫院給他道歉,若非唐婉指使,就算借他十個膽,他也不敢說出這種話來。


    劉坡很清楚,傅寒聲是個說到做到的人,他如果明日不露麵,那個人可能真的會廢了他,可如果他露了麵,下場也不會好到哪裏去。


    那通求救電話,劉坡曾在下午時間段打給唐婉,直到晚上八點左右,劉坡才收到唐婉的迴複。


    唐婉隻有一句話:“自求多福。”


    …………


    周五晚上,山水居主臥室。


    晚餐融冾的氣氛並未延伸進臥室,蕭瀟無法應對的不是那張床,她是不知道該怎麽和傅寒聲在這張床上達成共識。


    傅寒聲穿著淺色居家服從浴室出來,走到臥室一角倒水喝。


    蕭瀟正在垂眸看書,內心卻不似表麵看來那麽平靜,傅寒聲走出浴室,她知道;


    傅寒聲先自己喝了一杯水,然後又倒了一杯水走過來,她也知道;還有現在……


    傅寒聲把水杯遞給蕭瀟,隻讓她喝幾口潤潤喉,便不再讓她喝了,隨後把水杯放一旁,很自然地掀被上床。


    再也沒有比現在更寂靜的時刻了。


    傅寒聲和蕭瀟並肩坐在床上,蕭瀟看書 “認真”,傅寒聲靠著床頭,跟著蕭瀟一起看,一雙漆黑的眸在燈光下猶顯惑人。


    不過他看的並不是那些文字,而是蕭瀟落在書頁上的手指,傅寒聲笑問:“難得雙休日,瀟瀟有什麽計劃嗎?”


    “看書吧!”蕭瀟翻了一張書頁,繼續“看”。


    略一沉吟,傅寒聲說:“9月下旬老太太過生日,要不明天我們一起去萬佛寺給老太太請塊健康符吧!


    “好呀。”


    蕭瀟答應得很爽快,想起那日溫月華幫她洗衣服,蕭瀟內心是有觸動的,反倒是她,能為溫月華做的事情並不多。


    求健康符,還是可以的。


    傅寒聲在笑,她可知她的那聲 “好呀” 究竟藏匿著多少孩子心性、少女情懷?


    蕭瀟終於將視線移開課本,她知道傅寒聲在笑,隻是他為什麽會突然低笑,她不明。


    “怎麽了?”


    傅寒聲笑容加深,半戲弄地迴複蕭瀟:“沒什麽呀。”


    他故意拉長那個 “呀”字,蕭瀟凝視他幾秒,忽然明白他為什麽會笑話她了,嘴角這時竟也浮出了一抹淺笑。


    那笑其實很淺,淺得不像是在微笑,但已經很好了。


    關於蕭瀟的情緒變遷,傅寒聲不指望別人能懂,隻要他能分辦出變化就行,他抽出她手中的課本:


    “不看書了,快睡覺,周六香客多,明天我們要早起。”


    清脆一聲響,蕭瀟轉眸望去,那本她一個字也沒看進去的課本已被傅寒聲隨手扔在了床頭櫃上。


    周五這晚,同床而眠,互不相碰,待身旁男子睡著了,蕭瀟悄悄打開了床頭燈,然後才在朦朧的燈光裏緩緩人睡。


    蕭瀟睡去沒多久,傅寒聲睜開了眸子,他看了一眼蕭瀟床側亮起的燈光,微微挑眉。


    沒燈光睡不著覺?


    …………


    周六,c市天氣很好,雲朵像是被人撕碎的白棉花,點綴在天空裏,美得不像話。


    萬佛寺大殿前,蕭瀟點了一把香,然後遞給了傅寒聲。


    寺裏大香爐火星四射,濃濃的白煙緩緩飄起,香味很重。


    傅寒聲拿著香,挺拔的身體被煙霧包裹,朦朧得像是幻境裏麵的人,觸目隻覺不真實。


    他在上香前忽然迴頭看著蕭瀟,似是在確認她是否還在他身後站著,就是那一眼,竟讓蕭瀟心湖微微動蕩。


    佛殿門前,香火不斷,周遭香客紛紜,不時穿梭其中,但他和她的目光卻在某個瞬間裏似是有了某種牽連。


    他對她輕聲喊道:“瀟瀟,你來。”


    蕭瀟走近。煙霧中,傅寒聲有些清離的眸子凝定在她的身上:“這香,你來上。”


    他把香遞給了蕭瀟,並未多說什麽,但蕭溓在瞬間明白了傅寒聲的意思。


    她已經入了傅家門,來到萬佛寺為婆婆請塊健康符,不管怎麽說也算是盡孝了。


    接香許願,蕭瀟表情虔誠,後來把香插進香爐裏,嫋嫋升起的煙氣熏得她眉頭微皺。


    下山途中,蕭瀟手中握著健康符,傅寒聲低眸開口,似是尋常語:“除了健康符,蕭瀟還許了什麽願?”


    “隻許了老太太健康願。”


    傅寒聲聽了蕭瀟的話,隻笑不語。


    他雖拜佛,但井不表示他信佛。


    如果信佛,傅寒聲不會在萬佛寺抽煙,但那日他點了一支煙,煙霧和香爐濃煙融在一起,灰蒙蒙一片,份僻能混沌了整個天地。


    2007年9月初,那天是周六,傅寒聲麵對佛門大香爐,極為罕見地許了一個願:他和蕭瀟,要麽同赴天堂,要麽共墜地獄。


    真正在地獄裏受煎教的那個人是劉坡,還有被他請來山水居找傅寒聲說情的紀薇薇。


    他們上午就來了,卻被門衛告知:“傅先生不在山水居,一早外出,尚未迴來。”


    到了中午時間,總要吃飯吧,但劉坡哪有什麽胃口,紀薇微不理他。


    若不是接了他的維權案,紀薇薇還真是不願搭理這種人,現如今隻盼著事情趕緊結束,早早和這人劃清界限。


    紀薇薇在鬧市區吃午飯時,劉坡火急火燎地打來了電話:“紀律師,半個小時前有車駛進山水居,我觀察了一下,好像是傅寒聲迴來了。”


    確實是傅寒聲迴來了,他這日親自開車去萬佛寺。


    臨近山水居大門入口,遠遠就見一人站在烈日下東張西望。


    蕭瀟識得那人,想起禦景台相關報道,是叫劉坡吧?


    再看傅寒聲,似是沒看到那人,反倒是笑著跟蕭瀟討論午餐該吃什麽。


    那個叫劉坡的釘子戶,看情形已然是妥協了,要不然不會出現在山水居。


    蕭瀟看到劉坡,傅寒聲不可能沒看到,但他恍若未見,想必是有怒氣的,晾晾劉坡也沒什麽,蕭瀟不過問,也不好奇了。


    迴到山水居,兩人吃罷午飯,傅寒聲直接去書房辦公,蕭瀟上樓迴臥室午休。


    下午傅寒聲處理完公事,坐在花園遮陽傘下麵喝茶看書,又過了一個多小時,他上樓叫蕭瀟起床,臥室沒人,反倒是浴室……


    浴室水流潺潺,傅寒聲心緒有些亂了,背轉身在門外站了一會兒才離開。


    這天,蕭瀟洗完澡換過衣服,又在臥室裏寫了千字文稿,這才離開臥室,當時已是黃昏,書房門口有光影流瀉而出,傅寒聲在裏麵。


    蕭瀟下樓倒水,兩個家傭正在餐廳擺菜上桌,她們並沒有看見蕭瀟,交談聲隱隱傳進蕭瀟耳畔。


    “聽門衛說,那個釘子戶一直從上午等到了現在,執意要見傅先生。”


    “那個叫紀薇薇的女律師,膽子倒是挺大,眼見沒辦法說服劉坡離開,竟在山水居門口斥責傅先生不近人情。”


    “哪是不近人情?分明是說我們傅先生不尊重人。”


    “那個紀薇薇是什麽人?敢這麽說傅先生。”


    “我剛在電腦查了查,紀薇薇前不久剛從溫哥華迴國,目前在c市頂尖律師事務所工作。”


    蕭瀟聽了一會兒,直到指腹傳來一陣刺痛,方才驚覺那茶不是一般的燙。


    紀薇薇?


    她迴國了……


    這頓晚餐,蕭瀟吃得心緒不寧,緣於門衛通報,緣於傅寒聲的無動於衷。


    門衛說:“傅先生,外麵那兩人非要見您一麵才肯離開。”


    傅寒聲就坐在蕭瀟身旁,他恍若未聞地吃著菜,還不忘夾菜給蕭瀟:“發什麽呆?快吃菜。”


    蕭瀟放下筷子,遲疑數秒,看著傅寒聲道:“要不,你去見見他們。”


    傅寒聲專心吃著菜,沒理蕭瀟。


    蕭瀟又說:“那名女律師,我認識。她叫紀薇薇,她出國之前,我們是校友。”


    迴應蕭瀟的依然是沉默,曾瑜瞄了一眼傅寒聲,見男主人充耳不聞女主人的話。


    隻靜靜地吃著晚餐,心知男主人心裏己經動了氣。


    涉及傅寒聲公事,平時就連溫月華也不敢多說一個字,眼下這種情況,蕭瀟實在是不適合繼續說下去。


    正待曾瑜打算岔開蕭瀟話題時,不承想蕭瀟竟又說出一句話來:


    “紀薇薇除了是我校友,她還曾經是慕雨的女朋友,我們以前關係還不錯,你……”


    蕭瀟能說出這番話並不容易,無關〝女朋友”三個字,而是跟“慕雨”兩個字有關。


    他離開她已經一月有餘,平日念他、夢他已是滿心傷痛,更何況是當著傅寒聲的麵喚出他的名字。


    但她還是說了,隻可惜她並未把話說完,因為就在她喚出 “慕雨”名字時。


    一直冷漠用餐的男人忽然抬眸盯著她,那目光像是要把她吃進去一般。


    曾瑜屏住唿吸,唯恐傅寒聲發火。


    再看蕭瀟,這位小傅太太倒是挺能沉得住氣,很少有人能夠在傅寒聲的目光注視下不露怯,但她做到了。


    她不僅做到了,她還迎視傅寒聲的眸,似是一場眼神對峙,簡直是勇氣可嘉。


    自結婚以來,傅寒聲每日都對蕭瀟笑臉相待,但今晚在他臉上卻找不到絲毫笑容。


    他就那麽盯著蕭瀟看了十幾秒,也許幾十秒。


    就在曾瑜懊惱時間走得太慢時,傅寒聲終於放下筷子,卻是看也不看蕭瀟一眼,隨門衛一起出門了。


    曾瑜跟著出去打探情況,片刻後迴來對蕭瀟說:“太太,先生正在見那名律師,要不您先吃飯,別等他了?”


    蕭瀟坐在那裏沒有動,夜幕降落,山水居外麵的夜空灰蒙蒙的,但今夜星星卻是出奇地多。


    二十分鍾後,傅寒聲這才再次迴到餐廳坐下,他拿起筷子繼續用餐,不看蕭瀟,卻對蕭瀟道:“他們走了。”


    “謝謝。”


    蕭瀟拿起筷子吃飯,筷子卻被一股力道給打落了,蕭瀟愣了一下,抬眸看著傅寒聲:


    他眼神幽深,令人難以捉摸,但戾氣己現。


    “不知道菜涼了嗎?”傅寒聲看著曾瑜,聲音問慍怒,“熱菜。”


    事出突然,曾瑜嚇了一跳,待緩過神來,連忙吩咐傭人把菜撤下去,重新熱了之後才敢端上來。


    那時餐桌上隻有傅寒聲一人,蕭瀟早已離席上樓。


    餐廳裏煙味很重,傅寒聲一支煙抽完,緊接著又開始抽下一支。


    他麵無表情地看著那些被曾瑜重新端上桌的飯菜,這一次卻是真的任由它們從熱變涼。


    那紀薇薇是什麽來曆,傅寒聲又怎會不清楚?他隻是沒想到,蕭瀟第一次放軟聲音同他說話,卻是為紀薇薇求情。


    在她心裏,凡是和蕭慕雨沾邊的人和事,就都是好的。


    她明明視紀薇薇如刺,卻為了不讓他為難紀薇薇,不惜把這根刺直接卡在了喉嚨裏。


    那聲 “謝謝”逼出了他的火氣,他挖空心思逗她開心,也不曾見她情緒有過起伏波動,但一句“慕雨”卻讓她話音凝滯……


    蕭慕兩,他算是什麽東西?


    不,他不是東西,他是蕭瀟心裏的一道傷,同時也是他心裏的一塊病。


    夜深了,直到傅寒聲離開餐廳,曾瑜才敢讓人撤走晚餐。


    山水居上下,包括曾瑜在內,全都以為傅先生發脾氣,是跟傅太太為外人說情有關,卻不曾深想其他緣由。


    傅寒聲上樓時又發泄般地抽出一支煙,拿出打火機正欲點燃,忽然想起她之前一聲不吭離開餐廳時冷漠的眉眼。


    卻是再也沒心思抽煙了,那支煙被他一寸寸地攥在掌心裏,忍不住心頭泛惱,在她眼裏,他是不是連蕭慕雨的十分之一也不如?


    主臥室窗布沒拉,月光流瀉一室,蕭瀟背身側臥,似是已經睡著了。


    待傅寒聲從浴室出來,再到他上床已是十點左右了,他心裏有事,一直到深夜十一點還是沒有絲毫睡意。


    他看著背對他而眠的蕭瀟,略一遲疑,輕聲道:“我不是在衝你發火,惱了嗎?。


    蕭瀟沉默,她醒著,未曾睡去。


    他知道她沒睡著,聲音低沉:“我們是夫妻,夫妻之間不用說 “謝謝”。


    你有事情交給我去辦,我是你丈夫,能力所及,決不推辭。”


    他的語氣跟往日沒有太大變化,但蕭瀟卻聽出了他話語間的誠意,他是認真的。


    傅寒聲短暫沉默,似是在權衡即將出口的語句:“我知道,那夜在傅宅,你怪我……”


    薄被下蕭瀟摸到了傅寒聲的手,他止了話,手指略僵,但很快就握緊了她的手。


    他知她意思,她是不願他再提那夜的事。


    “餓嗎?我把晚餐熱一下給你端上來。”他想起她晚上沒怎麽吃飯,欲起身時,她轉臉看他。


    室內漆黑,蕭瀟雖然看不見他,卻知道他離她很近,以至於吐納間全都是他的氣息,她把疑惑問出聲:


    “最近我認識了好幾個傅寒聲,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你?”


    “哪一個才是真正的我,真的就那麽重要嗎?” 他似是歎了一口氣,將她輕摟入懷,潮潤的氣息飄浮在她的耳畔。


    “我隻知道,不管你是唐媯還是蕭瀟,你就是你,你是我妻子,不管是兩年還是一輩子,我護你。”


    他的聲音在夜色中極為柔和,就連他的懷抱也變得溫暖無比。


    這個懷抱曾是她8月下旬的噩夢起源,她曾一度恨他、憎惡他,也曾一度排斥、抗拒他。


    但此刻這個大惡人卻說他會保護她。


    不,是保護他的妻子,轉眼間他化身成了最柔情款款的丈夫,這人心思難定,好壞更是難定。


    興許是他的話語觸動了她,許久之後,蕭瀟在他的懷抱裏輕輕地閉上了眼睛,不再像以往那般抗拒他的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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