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日,c大,天氣晴好。


    蕭瀟從車上下來,觸目人潮車輛擁擠,為了安全起見,校方有規定,車輛一律不準入校。


    高彥找停車位去了,曾瑜提著行李跟在蕭瀟身旁,畢竟是年長者,蕭瀟要提行李,曾瑜不給:“您生病還沒好,行李我提。”


    蕭瀟不再強求。


    這裏就是c大了,蕭情軒和唐瑛的母校,兩人當年同是金融係學生。


    蕭靖軒也曾多次跟蕭瀟講過c大,每次提起,總是緬懷感慨居多。


    看得出來,父親極為熱愛c大,他在九泉之下如果知道她來這裏就讀,大概會因此多一些歡喜吧?


    c大金融係是金牌學科,從這裏走出的學生就業形勢一片大好,基於以上種種,金融係考研難度大,錄取比例令人望而生歎。


    蕭瀟是額外錄取指標,雖說校方同意她轉校讀研,跟傅寒聲委派華臻出麵有關。


    但不能否認的是,蕭瀟考研分數很高,這也是校方錄取蕭瀟的緣由之一。


    其實,蕭瀟考研並不輕鬆,她每天大部分時間都會待在病房裏。


    上午三個小時,下午兩個小時,晚上四個小時,病房嘈雜,很難收心,再加上蕭慕雨病情時有發作,真正用心看書的時間很少。


    蕭慕雨清醒的時候,會和她一起看書:微觀經濟學、宏觀經濟學、貨幣銀行學、微觀金融、金融市場學……


    有時蕭瀟累得睡著了,蕭慕雨會抱著相關書籍,特意將重點勾畫給蕭瀟考。


    偶爾他精神好一些,也會充當老師提問蕭瀟。


    仔細想來,那段時間雖然苦了一些,但蕭瀟很快樂,他們反複理解分析思路,設想一道道論述題,聽經濟英語新聞,做數學題,背理論公式……


    有時看著蕭慕雨認真看書的眉眼,她會偷偷告訴自己:


    蕭瀟,慕雨沒完成的,沒能實現的人生曆程,你去幫他實現吧!


    但不能,她舍不得他一個人去 “那個地方”。


    那一年,南京剛下完一場大雨,她獨自走夜路,卻不小心迷了路。


    後來他找到在夜色裏寸步難行的她,他背她迴家,一路安撫:“別害怕,我和爸爸都在呢!〞


    此生,她唯有平凡願:守一個家,按時上下班,炊煙四季,閑時栽花種草,和一個蕭慕雨的年輕男人過最平靜的生活。


    2007年她終於明白,沒有人能安穩過一輩子,外公、父親和慕雨,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三個男人。


    也是給予她極致溫情和親情的男人,在她還不懂如何相忘於江湖的年紀裏先後離世。


    她若想安之若素,首先要做的就是盡忘紅塵事,以獨行姿態行走在人世間,悲喜冷暖自知。


    再說c大校門口,車輛往來,僅靠學校門衛疏導,卻是難撐大局,人多的地方難免會起摩擦和紛爭。


    原本人聲嘈雜,就連曾瑜說話也要扯著嗓子,生怕蕭瀟聽不見。


    門衛吹了一聲長哨,無非是又有車輛擋了道,蕭瀟和曾瑜往前走。


    這時有一對母女從蕭瀟身旁走過,聽口音應是當地人,女兒挽著母親的手臂,一邊往前走,一邊頻繁往迴看:


    “媽,那不是唐伊諾嗎?前些時候她拍了四季歡顏一係列廣告,最近火得一塌糊塗。”


    聞聲,蕭瀟止步,迴頭望去,少女……


    不,蕭瀟幾天前看過報紙,唐伊諾已經度過18歲生辰宴,是成年人,也是小明星了。


    一個正在讀大學的小明星。


    人群簇擁,唐伊諾一襲飄逸長裙慢行,在保鏢的護送下低頭往校門口走。


    18歲還不是風華絕代的年紀,但豪門幹金,美麗的麵容,姣好的身材,年紀輕輕就被大眾熟知,足以迷醉c大校友了。


    這樣一個她成為眾人心中高不可攀的女神,也是可以理解的。


    這一天,被眾人簇擁入校的唐伊諾,並未察覺姐姐的存在,更不曾知道兩人之間的距離連一米也沒有。


    可就是這一米,她飄然遠去了,身後追隨著不少嚷嚷著要簽名的校友。


    陪唐伊諾一起來學校報到的那個人是徐書赫,他護著女兒,步伐原本倉促,但當意識和視線同步。


    他驀然止步迴頭,卻看到一群大學生在父母的陪伴下入學就讀,而剛才的身影……


    就在剛才,他竟然看到了蕭瀟!


    徐書赫搖頭,眼花了?


    “爸——”


    是唐伊諾的聲音,徐書赫往後退著走了幾步,目光卻疑惑地朝四處望去,最後暗笑自己疑心重,轉身朝女兒快步走去


    …………


    大學校園,綠樹林蔭。


    9月1日,有太多人在錯過,或者正在被錯過。


    ——唐伊諾和蕭瀟咫尺之近,那時候她還不曾知道,她同母異父的姐姐也來到了c大,一場家族紛爭,最終由商場蔓延到了大學校園。


    ——蕭瀟登記入學,路經籃球場,眾多學生頂著大太陽活躍在青春戰場上,處處可見矯健的身影,處處可聽籃球拍動聲。


    清一色大學生,她不曾知道,有個男孩子叫蘇越,他有著和蕭慕雨極為相似的容貌,他身形利落,一記跳躍過後,漂亮灌籃。


    有女生紅著臉遞給蘇越一條白毛巾,他沒接毛巾。


    卻含笑道了聲謝,嘴角笑容仿佛有著療傷功效,溫潤如水。


    烈日下,他朝林蔭大道望去,男女新生穿梭其中,今天過後,將有更多的新麵孔填充著c大色彩。


    他不曾知道,那些男男女女裏,有一個叫蕭瀟的女子,她正以無比寡言淡漠的姿態行走其中;


    他更不曾知道,正是這個女人在若千年後,以她獨有的才情傾倒了這座南方大城。


    這天不是後來,它是9月1日。


    登記完畢,蕭瀟提著行李,曾瑜和高彥分別抱著生活必需品,隨蕭瀟一起去了女生宿舍樓。


    宿舍很安靜,三個床鋪己然鋪設就緒,但沒人。


    臨近中年,大概都隨家人外出吃飯了吧。


    c大女生寢室是統一的,一室住四個人,每個人有專門的書桌和衣櫃,書桌在床鋪下麵,蕭瀟覺得還是很好的,曾瑜卻不這麽認為。


    這裏是沒有辦法跟山水居相比較的,甚至不能跟曾瑜洗手間相比,這樣的比喻或許不合適,卻是事實。


    曾瑜的洗手間都要比蕭瀟宿舍大上一倍不止,她幫蕭瀟鋪床的時候,沉穩如她,卻因沒有緩過神來。


    嘴裏一直抱怨不休,她說:“這哪能住人啊?寢室這麽窄,沒空調也沒熱水,我剛去洗手間看了看,連沐浴器也沒有。


    這可是九月天,晚上不管衝幾遍涼,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長此以往,還怎麽安心讀書啊?”


    這就是曾瑜,她不說明話,不勸蕭瀟迴山水居住,也不說在校外租房子。


    但字裏行間的意思,蕭瀟可都聽明白了,無非就一包話:


    宿舍住不了人,蕭瀟能自己改變主意是再好不過了。


    她自說她的,蕭瀟隻管從行李袋中取出衣服,一件一件地擺放在衣櫃裏,中途高彥出去了,再迴來,蕭瀟和曾瑜也大致收拾好了。


    高彥提著一瓶熱水放在蕭瀟書桌旁,到了外麵也難改拘謹模樣,他笑容暖人:“太太,您感冒還沒好,平時多喝水。”


    高彥待蕭瀟極好,他有多敬傅寒聲,就有多敬蕭瀟。


    她在郊區那幾日,傅寒聲上班後,她若外出散步,多是他叮囑她吃藥,職守也好,良善也罷,聽了總歸溫心。


    蕭瀟心生感慨,短短一月不到,曾瑜和高彥是真的把她當女主人來看待,但她又做了什麽呢?她那麽冷漠??


    午飯是曾瑜和高彥陪蕭瀟一起吃的,沒跑太遠,學校附近有個小餐館,生意很好。


    曾瑜點的菜,天氣熱,蕭瀟吃了幾口就放下了筷子。


    “吃這麽幾口,先生如果問起,我不好迴答。”


    蕭瀟不能讓曾瑜不好迴答,於是拿起筷子又勉強吃了一會兒,最後放下筷子,喝了半杯水起身了:“走吧。”


    不知情的人,大概會覺得曾瑜是她母親,因為曾瑜送她迴宿舍後,愣是從午後兩點多一直磨到了黃昏才離開。


    那時,宿舍裏的人都迴來了,蕭瀟三位舍友分別是:張婧、黃宛之、謝雯。


    張婧來白c市,c大內招研究生。


    黃宛之來自廣州,外招研究生。


    謝雯來自天津,外招研究生。


    三人在蕭瀟入宿之前就已經混熟了,作為老校生。


    張婧甚至帶黃宛之和謝雯在大學校園裏參觀了好幾個小時。


    都是個性獨特的女子,稍加打扮必是各有千秋,更何況這裏是c大金融係,能考進這裏,學業方麵自是毋庸置疑。


    迴到宿舍,作為陌生客,三人很熱情,主動跟蕭瀟打招唿。


    蕭瀟應了,禮節妥站,但融人熱情是很難的一件事,曾瑜遲遲不走,應是怕蕭滿言語生疏,會讓舍友以為她不好相處,以後心生隔閡。


    曾瑜無疑是見多識廣的,又是一個極有內涵的中年女人。


    一整個下午,她跟蕭瀟舍友相談甚歡,反倒是蕭瀟話很少,隻在舍友跟她說話時,她才會淺聲迴應。


    曾瑜對她們說:“我們家瀟瀟平時在家不太愛說話,但是個好孩子,希望大家平時多擔待,多理解。”


    之前說好的,曾瑜在學校不能當著學生麵叫蕭瀟“太太”。


    所以一開始謝雯她們都以為曾瑜是蕭瀟的母親,就算不是母親,也該是姑姑,或是阿姨。


    後來熟了,謝雯她們才對蕭瀟說出內心最真實的感受:“你那個親戚對你真是太好了,似是擔心她一走,我們就會欺負你一樣。”


    不是擔心她會被人欺負,是……


    黃昏,蕭瀟送曾瑜離開,曾瑜對蕭瀟說:“太太,您別嫌我囉唆。


    來之前,先生讓我在學校裏多陪陪您,他說您平時不太愛說話,遇到生人也張不開口,


    萬一同宿舍另外三人聚在一起熱熱鬧鬧的,就您一人幹坐著,他說這樣不好。”


    蕭瀟一顆心像是被調皮的孩子無意中撞了一下,步子停了。


    “太太,我走了,您要好好照顧自己。”曾瑜走了幾步,又迴頭看著蕭瀟。


    “等晚上有空,您別忘了給先生打通電話,也好讓他放心。”


    …………


    蕭瀟點頭,直到曾瑜走遠了,她還站在那裏沒有動………


    這天晚上,宿舍裏的人排隊洗澡,蕭瀟站在陽台上看著夜幕下的c大校園,陌生的校園,陌生的人際關係。


    這是她必須曆經的人生路,逃不得,避之不掉。


    手機在書桌上振動著,她走過去查看。


    結婚25天,她第一次給他發短信,隻有寥寥四個字:入校,安妥。


    沒過多久,他迴複她:“好好照顧自己。”


    …………


    c市真的很熱,好在黃昏時蕭瀟和另外三名室友各自買了一台電風扇,放在床頭扇了一晚,倒也不至於難以入睡。


    同宿舍的張婧機敏靈活,跟人說話語氣非常甜,很會處理人際關係;


    黃宛之注重細節,做事有序講邏輯,是個信奉直覺做判斷的人;


    謝雯安靜含蓄有主見,也有自己的想法,為人友善。


    入學第一晚,雖然彼此間還不算太熟,但相處氣氛還算融洽。


    談及各自家庭情況,蕭瀟講得不多,隻說母親是c市人,父親是南京人,再無其他。


    張婧躺在床上問:“蕭滿,你在家裏還有其他兄弟姐妹嗎?”


    “有,有一個妹妹。”黑暗裏,蕭瀟溫溫淺淺地說。


    她不提蕭慕雨,不能提,每次提起,目光會蒙矓,心口會鈍痛,她被一段無法開花結果的情感反複傾軋得傷痕累累。


    2005年年末,蕭慕雨被查出骨癌中晚期。


    醫生問他,是否願意接受截肢手術。


    醫院裏,蕭慕雨反問醫生:“截肢後,我還能活多久?”


    “醫學這事說不準,也有可能會在你身上出現奇跡。”


    蕭慕雨沒有截肢,也沒有接受治療,他從2005年年末一直堅持到了2006年初夏,這期間一直瞞著蕭瀟。


    他不再去學校,拚命工作,每天疲意無力地迴家。


    蕭瀟說過他幾次,他總是笑著說:


    “不拚命工作,怎麽給瀟瀟賺學費,我的瀟瀟還要讀研究生呢!”


    他怕自己沒多少時間了。


    2006年初夏,蕭慕雨在公司裏上班突然暈倒,被同事送往醫院。


    蕭瀟知道蕭慕雨病情的時侯,他已是骨癌末期,癌細胞擴散很快,醫生說:“他不肯接受治療,堅持到現在實在是不容易。”


    他看起來那麽健康,每天笑容滿麵地接她迴家,每天跟她講新聞熱點,陪她一起看憨豆短劇,這樣一個他,怎麽會生病呢?


    蕭瀟沒有勸他截肢,也沒有在他麵前絕望痛哭,更不曾問他:“慕雨,為了讓我讀書,你連命也不要了嗎?”


    她不勸,不哭,也不問,但他住院後,她卻變成了一個淺眠的人,時常會被醫院走廊起夜聲驚醒,守著他再也難以入睡。


    有時候她會想,就算是這樣為他擔驚受怕一輩子,她也心甘情願,但她的慕雨哪裏還有什麽一輩子?


    多年前,男孩在黑夜裏背著她迴家,對她說: “別害怕,我和爸爸都在呢!”


    多年後,男孩猝然離世,隻來得及寫下兩個字:“瀟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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