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諾在這一刻再度提起沈契,林曉就不可避地想到了昨晚的話題,她失眠的根源。


    “諾,你和契哥認識多久了?”


    “八年左右。”


    算來是初中時期兩人就已經認識了,或許還能追溯到小學。


    “你覺得……契哥對你怎樣?他是一個怎麽樣的朋友?”


    林曉這一提問,與其說是在問沈契對他的態度,更傾向是在提問沈契在他眼中是個什麽樣的人。


    “挺好的。”


    “……”


    見林曉對這三個字的答複不太滿足,諾疑惑地眨了眨眼。


    “為什麽找我問他?你應該有更好的情報源。我和契關係雖不錯,但從來沒同校過,現在也不例外。”


    諾形容得沒錯,和沈契的女朋友同居的林曉,卻來找沈契那七八年都沒同校的好朋友問關於沈契的細節,這其實非常古怪。學生時期的不同校,意味著他們的交集點顯然不算太多。


    “契哥……沒有對你做過什麽讓你覺得為難的事吧?”


    在林曉的提問中,諾迷茫地沉默了一會兒。


    “為什麽這麽問?”


    諾的反問,讓林曉一時間不知所措。


    要窺視答案,就不可能隱藏意圖。至少在諾的麵前是這樣。


    “林藍昨天和我說了一些關於契哥的過去。我一直覺得他是個很讓人尊敬的學長,即使現在也是這麽想的,不過在得知那些藏在光環之下的東西時,難免會有些在意。在意他對你是否也露出過那種……表裏不一的一麵。”


    林曉表述得很誠懇,卻還是隱晦地帶過了最關鍵的那一筆。


    “你在意的,是沈契?”


    “……”


    ——我在意你得到的答案,在意被玫瑰刺傷的你,在意你站在深淵麵前時是否沒有任何人會拉住你。我在意沈契是不是最後推下你的勸誘者。


    這些話,要如何說出口?


    林曉糾結著情緒的雙眸,讓眼前的諾神色一黯。


    他並不知道沈契那些“惡劣”的過往。在他記憶中的沈契,也一樣是個無可挑剔的友人。


    將家族的一切期望自在地攬在肩上,被規定了一條筆直人生道路的精英,某種意義上,他的覺悟和擔當讓人十分羨慕。


    沈契實在太過優秀了。無論是在友人麵前,還是在異性麵前,還是在長輩麵前。


    這個已知的答案,此刻卻像針紮一樣,刺激著他的感性。


    ——她會好奇這樣一個優秀的男人有怎樣的過去,以及對待友人的態度,也無可厚非。


    “諾?”


    遲遲沒有言語的少年在她麵前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林曉還以為諾是在迴憶著他不願意去揭開的過去,見他在自己喊出名字後還沒有反應,林曉忽然有些焦急這樣的詢問算不算是她的一個失誤。


    “以情?”


    於是她小心翼翼地喊出了那個名字。


    諾在雜亂的思緒中迴過神,怔怔地盯著喊出這個名字的林曉。


    一抹白色的身影推開了會客廳的大門,打破了這兩人之間曖昧的氛圍。


    “我來得好像不是時候?”


    雪白的禍神坐在了林曉與諾的對麵,從他的神情可以看出,他現在心情十分愉快。代價可能是林藍還躺在被窩裏繼續唿唿大睡吧。


    “沒,就是在等你呢,你來得正是時候。”林曉默默地接下了話題。


    諾卻沒有在第一時間對沈契打招唿,一時間,他沒能在沈契麵前收斂好那副略顯複雜的神色。


    “在聊什麽?”


    沈契自然不會放過好友不自然的端倪。


    “在聊你。”


    諾毫無掩飾地披露了兩人剛剛對話的核心,這反而讓林曉一時間不知要如何接話了。


    “哦?我猜,是曉在聊我昨晚喝完夜酒後迴來的醉話?”


    聞言,林曉不置可否地盯著沈契。


    沈契當然知道林藍在出門前對林曉披露了自己的那些過去,他大概能猜測到林曉應該是就著那些過去以及他昨晚微醺之時與她談及的話題,對諾提出了話茬。


    但他的老友此刻顯然不是很開心,否則他並不會用如此複雜的神色迎接自己。


    諾雖然對外總顯得情感淡薄,一旦情緒運作起來,他反而找不到隱藏的手段。那些微表情,都會很老實地浮現在臉上。


    “我隻是好奇契哥你是怎麽和諾認識的而已,我是不是太八卦了點?”


    林曉無奈地敲了敲自己的腦袋。


    諾瞥了林曉一眼,隨即不言語地挪開了目光。


    沈契饒有興致地盯著眼前的兩人,簡單的幾句試探,他就已經摸清楚了目前情況的輪廓。


    “我在認識以情時,還沒有那些小秘密。認識他之後,也沒有對他分享過那些。畢竟他對別人的八卦毫無興趣。”


    沈契卻在這個節點用“以情”稱唿了他,連林曉都震驚地瞪大了眼睛。諾隻是在他的稱唿中挪迴了目光,他依舊一言不發。


    沈契從來就沒有打算要刻意對諾隱瞞自己的惡趣味,他沒有對諾披露的原因很簡單,因為這一定是諾不感興趣的事。陌生人的百態不會對諾的精神產生取悅,隻有沈契才樂在其中。


    “小……小秘密是……”林曉這才反應過來,林藍肯定將她昨晚給自己聊的事告知了沈契。盡管這在預料之內,她現在卻不知道要用什麽表情麵對沈契。


    “連以情也不知道的小秘密,昨晚我明明全都告訴你了。”


    “……”


    沈契的刻意誤導,讓林曉有些不知所措。他直接撇開了林藍是告知人的這一事實,將現實包裝得像是他與林曉有過一段極其交心的秘密夜話。


    “看來我是不受這個話題歡迎的局外人。”


    然後,熟悉的尖刺,繼七刀預演之夜後,再度紮進了林曉迷茫混亂的內心。


    諾此刻態度冰冷得與剛才擼貓時判若兩人,對著他的老友,與唯一的搭檔,他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


    再被沈契拿著話題誤導下去恐怕氛圍是要完蛋了。林曉頭皮發麻,心中一橫,決定豁出去了。


    “契哥!昨晚那些話把我聊得大腦過載了,我……可能這樣問有點直球……我就是很在意以情是不是也和那些小秘密牽扯的對象有關聯而已……呃,總之對不起!”


    這是現在大腦一片混亂的林曉能想出的最直白的話語。理智告訴她,對付沈契最要不得的就是曖昧不明的表達,尤其是當他玩心正起時。


    “為什麽道歉?”


    “……”


    林曉痛苦地歎了歎氣,對沈契露出求饒的眼神。


    一旦在腦內將諾的過去與沈契的惡趣味掛鉤,就代表她有懷疑沈契是曾經傷害過諾的“表麵兄弟”。這種念頭本身就是對沈契的一種不信任,林曉的第一反應當然就是投降道歉。


    “曉,昨晚我對你說的每一分都是真切的,你疑惑的事,早有答案。願不願意接受在於你,不必想得那麽複雜。”


    沈契終於將目光放柔和,誠懇地對林曉重複著真相。


    “如果沒有遇到藍,我也不能保證誰是下一個。當然,已經沒有這種如果了。”


    沈契起身走到了諾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諾沉默著接受了他的掛替身請求。


    “你們聊,我再迴去陪她睡個迴籠覺。”


    留下告別語的禍神在進入替身模式後老老實實地坐在了諾的身邊,模型陷入呆滯,不再言語。


    兩人在會客廳相互違和地繼續著漫長的沉默。


    林曉迴想著昨晚沈契吐露給她的話語細節,她生怕自己的大腦有漏過任何關鍵的部分。迴憶得差不多時,她忐忑地偏過頭,這才發現諾正在注視著自己。


    那雙深紅的眼眸隱藏著複雜的情緒,卻態度鮮明地在等待著她來打破沉默。


    “契哥以前……會主動去促使別人做一些有爭議的選擇,這就是他的小秘密。最初對林藍也一樣。我在意……他更早有沒有對你那樣做過。就,隻是這樣而已。”


    冷靜下來的林曉終於將自己的意圖整理清楚,直白地對諾全盤托出。


    終於理解林曉在詢問什麽事後的諾收迴了複雜的目光,微微地低下頭。


    “我做出的選擇,一定是因為我自己願意。就算他要阻止我,我也會按自己想的那樣做。我希望他讚同我的觀點,他也的確那麽做了。”


    ——即使我不這樣說,他遲早也會那麽做,他不過是需要一個肯定他想法的對象去推他一把。


    沈契的話語與諾此刻的闡述完全吻合。


    林曉鬆了一口氣。


    “……還有……你剛剛……嚇到我了……”


    心中的大石落下後,林曉用幾乎是蚊子般細小的聲音說出了這句話。


    可以的話她也不想在這個關頭發出這種完全可以被歸類為是撒嬌的抱怨,隻是現在她失眠了一整晚又被沈契剛剛那番話術折騰過的神經實在是受不住這樣的波折。


    諾動容地望著身邊把腦袋幾乎埋到雙腿上的少女。


    “可能是昨晚沒怎麽睡腦子有點遲鈍,別在意。”林曉幾乎在抱怨出口的一瞬間就尷尬地後悔了,現在這樣的情況她根本找不到立場反過來去要求諾表態什麽。


    這一連串的談話裏,她隻是一個想要發掘舊事的局外人,被質疑和討厭純屬自找。意識到這一點時,林曉的縮頭烏龜特技就又開始發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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