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之後,豐州萬民軍統帥鄭觀天與第二副統帥酒爺善和分別領五千、八千軍馬,從裕民城與汴安城兩路同時出兵,向晉安城進發。浩浩蕩蕩的兩支隊伍,攜帶了大量攻城器械與糧草輜重。當下,萬民軍必須趕在被疫病吞噬戰力和士氣之前速戰速決,一旦形成圍城之勢,便將一舉拿下城池。


    而正當大軍開拔之時,禧虎依舊躺在病床上。許多有發熱、咳嗽等疫病症狀的傷病,都被安排在了汴安城東城門外的臨時隔離的傷病營裏。禧虎是筋骨傷,幸得初期感染的發熱已有些消退,所以還能住在城內。營帳搭在東門附近城牆之下,同帳之內還有其他九名傷兵,基本都是外傷。最嚴重的兩人,就因為傷口的感染,已經分別被截去了雙手和雙腳。從他們每天疼痛的呻吟就能看出當時經曆的戰況有多慘烈。


    酒爺也終於應允了禧兌,將他調至裴勇的“勇”字連,同意他參加晉安城之戰。他們臨行之前,還來到傷兵營中探望了禧虎,也算是“短暫”的告別。禧兌興高采烈的將自己要正式登上戰場的事情告訴了禧虎,對他而言,這是他日夜期盼的一件天大的喜事,而裴勇和禧虎卻都麵露難色,戰場上的血與淚,三言兩語間是沒有辦法讓禧兌能夠明白的。即便禧兌已經看到了傷痛未愈的禧虎身上,滿是染著鮮血的繃帶,以及同營帳內其他傷兵,禧兌也都依舊沒有意識到戰爭的殘酷到底能給他們帶來什麽。


    直到他們離開禧虎的營帳時,大師兄裴勇特意強調了:“兌兒,你就到戰場上去真正學習學習吧。”


    禧虎也隻能叮囑道:“你不能再由著自己的性子胡來,一定要聽大師兄的!“


    “知道!知道!放心!”禧兌依舊是喜形於色,蹦蹦跳跳的跟在裴勇身後,離開了營帳。這讓禧虎迴憶起十多日前,與高信送糧時的山頭之戰。那也算是禧兌第一次接觸戰鬥。當時謝家軍與萬民軍的傷亡也都不少,禧兌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怯懦與畏懼。也許,就像他能習得禪意拳氣一樣,他天生就適合戰場吧。


    時間一天天過去,禧虎每日都拜托給他們送飯的小兵哥打探前線的消息。可哪裏會有那麽快,光是大軍行進到晉安城,就需要四五天的時間。禧虎隻能默默等待。


    同營帳被斷了手腳的兩個萬民軍弟兄沒兩天就因為傷口潰膿,全身發熱,被人轉移到東門外的營帳裏了。第二天就聽送飯的軍哥說他們已經死了。禧虎的傷也好不到哪裏去,依舊疼痛發腫,每日昏昏沉沉,但已經勉強能夠下床走動。他每日都會登上城牆向西北眺望。而東城牆上,往西北的視野中,隻能看到整個汴安城,根本連西城門外的景都看不到。禧虎的力氣無法讓他堅持走到西城牆上去,他知道就算站在西城牆上,也是看不見晉安城外現在的情況的。他看著城牆下的人們,留守城池的萬民軍少了許多,除了必要的城牆守衛與守門郎,也少有看到萬民軍在城內走動。汴安城居民安靜、有序的生活,仿佛沒有受到這城外戰事的任何影響。


    在大軍開拔後的第五天,孔正一忽然闖進禧虎的營帳,興奮的問道:“你看我帶誰來了!”禧虎一抬頭,這才發現金令兒正跟在孔正一的身後。


    他幾乎高興的要從床榻上蹦起來,一不小心拉到了傷口,立馬擰起了眉頭。孔正一與金令兒扶著禧虎坐下,金令兒隻看了傷口一眼,便嚴肅的批評道:“這是怎麽弄的?”


    “嗨,這就說來話長了,畢竟現在打仗。我沒事,都是皮外傷,習慣了。”禧虎輕描淡寫道。


    “什麽呀,我是說這傷口怎麽護理的!”金令兒有些生氣,明顯對之前郎中的包紮不滿意。她拆開了繃帶,仔細觀察了傷口,又讓孔正一打來了淨水清洗了傷口。從隨身的腰包中拿出專門處理傷口的刀具,又是燭台炙烤消毒,又是剔除傷口附近的泛白的腐肉,最後敷藥包紮,一氣嗬成。


    當金令兒忙完的時候,才注意到禧虎已經被疼的幾乎快要暈了過去,可一直忍著一聲未吭。孔正一見禧虎已經護理的差不多,便向他們二人匆匆告別。錢糧堂目前的任務非常重,


    堂主高信也路過汴安城,但是實在無法抽身前來看望,一門心思為晉安城的前線安排輸送糧草。


    “還好我來了,這傷口再拖幾天,恐怕感染的更加嚴重,救都救不迴來!”金令兒一邊收拾著工具一邊說道。


    “你的醫術越來越像善通師叔了。”禧虎強行擠出了個微笑,你還沒說你怎麽跑汴安城來了呢?不會是來治疫病的吧?“


    “當然就是了!”金令兒依舊滿臉不高興,“難怪這一帶疫病傳染,從給你的傷口處理上看,汴安城的醫術水平並不高明。大統帥特意安排我們安民堂過來支援。“


    營帳內的其他病友得知金令兒的醫術後,紛紛擠上前來,請金令兒幫自己處理傷口。禧虎趁著她在忙活的時候,正好把目前汴安城的形勢以及他們最近的遭遇都和金令兒說了。當得知禧兌跟著裴勇上了戰場的事情後,金令兒也是一陣擔心,險些扯傷了正在包紮的傷兵的創口。金令兒趕緊道歉。


    “哥哥的性格我最了解了,他真是沒少惹亂子。”金令兒聳著鼻頭皺眉道。


    “兌兒從小便是這樣,但有酒爺和大師兄看著,應該不會有事,你也不要太擔心了。禧虎強忍自己的顧慮,反而安慰金令兒。


    處理好全部人員的傷口,金令兒就與禧虎道別了。她還要與安民堂的其他郎中們匯合。去處理其他疫病的救治。


    當日之後,金令兒每日不論忙到多晚,總會來到禧虎的營帳幫他和其他傷兵換藥。大家在金令兒的照看下,都恢複的很好。甚至還有人調侃著問禧虎與金令兒是不是相好。金令兒被玩笑弄的有些不好意思,漲紅了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禧虎隻好拚命的解釋是從小的玩伴一起長大。可越是解釋越是被大夥兒嬉笑。禧虎瞥了一眼金令兒,她在害羞與嬉笑之下,明顯藏匿著疲憊的神情。


    又過了幾日,忽然汴安城內全城傳令封城,無論軍民,皆要求禁足不得外出。街道上僅有守兵巡邏與糧食運送,外出者必須用布裹麵,以減少人員的流動方式防控疫病的傳染。據送飯的軍哥說,偶有私自上街的人,已經被抓了幾十個人,都塞在了城尉衙門的監獄之中,之後就再也沒有人敢私自出門。


    禁足令頒布之後,禧虎也無法離開營帳,連城牆都上不去了。金令兒找人帶了書信告訴禧虎,她與醫館同仁每日接觸染病患者,已經在城外劃了一大片空地,紮了營帳,被隔離在那,不宜再到城中探望禧虎。如果順利的話,不出一個月,應該就能陸續阻斷疫病的傳染。


    就這樣又過了漫長的二十天,距離大軍開拔已有一個月的時間,禧虎的傷勢康複了不少,傷口基本結痂,手臂也開始能夠活動了。但這二十天,幾乎沒有見過太陽,十天以上都在下雨。空氣中的潮氣令他的傷口、關節很是不舒服。


    送飯的小兵哥神色匆忙,衝進了營帳,連飯菜都來不及分發:“今天可有個大消息啊,酒爺的隊伍迴來了!”


    “晉安城拿下來了嗎?”大家立馬都圍了上去。


    “呃,聽說是沒有,拿下來的話怎麽會迴來呢……


    禧虎心中一涼,難道是敗了?他趕緊問道:“隊伍傷亡怎麽樣?酒爺沒事吧?有沒有‘勇’字連的消息?”


    “這還真不知道,剛入城,還在清點隊伍吧。”


    禧虎恨不得衝到城門樓上的帥營內,去詢問徐淩忠和酒爺戰況。可一想到禁足令,他又泄了氣,隻能拜托小兵哥幫忙再打聽打聽。


    翌日,金令兒忽然匆匆忙忙的趕來禧虎的營帳,蒙麵防疫的布條都遮擋不住她的驚慌失措:“虎哥!不好了!大師兄和我哥都失蹤了!”


    “什麽?他們沒跟著酒爺撤迴來嗎?”禧虎又一次被震驚到。


    “沒有迴來,路上被打散了,現在還不知道情況如何。“你從哪裏知道的?”


    “是酒爺把我喊過去告訴我的,他說你傷還沒好,禁足令也還沒撤,就讓我來轉達。”


    “快說!到底怎麽了!”


    原來,兩路軍抵達晉安城後,很快就形成為圍城之勢。豐州邊將任廷祿令晉北城出兵佯攻裕民城,以解晉安城之危,卻被鄭帥早早預算到。他在路途上布下的阻擊隊伍,讓晉北城前來的佯攻隊伍傷亡慘重,萬民軍的士氣也受此大捷而振奮。


    一片向好的局勢下,鄭觀天和善和唯獨漏算了天氣這一個關鍵因素。連日的大雨,路途泥濘,糧運難以後繼。前線的糧食因大雨受了潮,又損失了不少。酒爺還因此責罰包括堂主高信在內的諸多錢糧堂的人。可責罰也還不迴損失的糧食,最後不得不在軍糧告急之前,匆匆撤了軍。而在此期間,都沒一次真正的向晉安城的城牆發起的進攻,這是酒爺最生氣的地方。


    “撤軍途中,晉安城居然出兵追擊,“勇”字營留下斷後,之後便沒了消息。”金令兒焦慮的快哭了出來道,“虎哥你說大師兄和哥哥他們會不會出事?“


    “大師兄比我們都機靈,他們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禧虎的手一直死死的掐著床板,直到發出“嘎吱”的聲音,他才鬆開手,聲音確實越說越小。


    當晚,禧虎整夜都沒有睡著,腦子裏想的都是南清寺中四個人從小長大的往事,每想起一點,他就使勁的閉上眼睛,像是在強忍哭泣,但痛苦了一會之後卻發現根本流不出眼淚。之後又開始想起另一些兒時往事,就這麽一直的重複著。


    天色慢慢放亮時,禧虎扒開營帳的簾布向外看了一眼,已經不再下雨了,他思索著糧草受潮的事情。高掌櫃心思縝密,非常的細心,前段時間孔正一還在說他為前線運糧的事情忙得不可開交,怎麽會犯讓糧食受潮的錯誤呢?最後,他也隻能用最近的雨水太大的理由來解釋。可能換了誰做這個錢糧堂的堂主,都避免不了這個問題吧。


    雨季過後,轉眼便是入了夏。在禁足令的限製下,疫病的傳播被顯著的阻斷。直至疫病隔離營的人越來越少幾乎被清空。當然在此期間,有不少萬民軍與汴安城的百姓因病而逝,屍體在安民堂的要求下,統一在東門外焚燒。


    隨著疫病的退去,禁足令也隨之解除,汴安城的軍民興奮的走上街道,歡唿、舞蹈,掃普安城戰敗的陰霾情緒。同時裕民城也傳來了利好消息:在鄭帥退兵撤迴裕民城時,再次遭遇了想要阻斷退路的晉北城的軍隊。鄭帥擊敗晉北城的軍隊,提振了正在敗退的萬民軍的士氣。


    也就在當天,善和命人把禧虎和金令兒喊到了城門樓上的帥營之中,向他們道出了另一個好消息:裴勇與禧兌也從裕民城來信,“勇”字連在迴撤中,被尚離軍阻斷了汴安城的退路,隻能與鄭帥隊伍匯合,同時參與了突擊晉北城狙擊隊伍的戰鬥,目前正安全的留守在裕民城。


    “太好了!我就知道有大師兄在不會有事的。”禧虎興奮的幾乎忘記了傷痛。


    “裴勇這小子幹的不賴,敢於承擔斷後職責,為主力部隊爭取了時間。”徐淩忠豎著大拇指稱讚道,“大軍迴撤,本就是極其危險的事情,一旦上氣崩落,自亂陣腳,就要付出極大代價。”


    善和抖抖胡須,倒是沒有表現的那麽高興:“安全就好,安全就好。“


    “我可是聽說他在那一仗裏麵還打出了個名號。徐淩忠笑道,兩軍現在都稱唿他為‘赤拳僧人’,哈哈哈!”


    禧虎臉上的喜悅略微的凝固了一下,他明白赤拳僧人的這個赤拳,是用的敵人之血染紅的。不管是尚離軍還是萬民軍,戰場上的兵都是生命。道法自然,他心中默道。


    “迴去歇著吧,”善和催促禧虎和金令兒道,“等拿下晉安城,他們就能迴來了。”


    “是又要再攻晉安城嗎?”


    徐淩忠和善和都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禧虎的提問。徐淩忠停頓了一會兒,說道:“令兒姑娘,你提出全麵封城的禁足令建議,真的對扼製疫病的傳播起道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安民堂能有你這般人才,真的是我們萬民軍的福分!”


    “哪裏,徐帥過獎了。”金令兒有些不好意思。


    原來禁足令是金令兒提出的,這有些令禧虎意外,難怪徐淩忠從金令兒進門開始,就不像是隻把她當做安民堂的一個小醫官郎中看待的樣子。


    “現在進攻晉安城,應該是一個極好的時機,比上一輪的選擇要好得多。”徐淩忠繼續說道,“我們要借此機會拿下晉安城,晉安城的百姓也等待著我們的救贖。”


    “老徐!徐大帥!你就別給他倆個孩子賣關子了!你不說我來說!”善和催促道,“疫病傳到了晉安城!我們爭取這次一舉拿下!令兒,等拿下晉安城,怎麽救治病患,就看你們安民堂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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