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丸九六六年。那時候釜釣幫大當家名諱汪沛,家有獨女汪宇,被他視為掌上明珠,對她百依百順。可汪宇偏偏不甘心做一個平凡女子,琴棋書畫和相夫教子並不是她想要的未來。她自幼好動,纏著父親要學武。父親隻好請了洛輪港最好的武館師父教她。雖然這些武師沒有能把汪宇教成一代宗師,但好在她也算是勤學苦練,略有小成,通常情況下,兩到三個普通男子想要接近她,並不是那麽的容易。”


    周自行聽嶽曉雨提過,知道汪宇就是她的母親。從嶽步雲的描述來看,嶽曉雨與她母親的性格還確有幾分相似。


    “銅履幫的大當家叫鍾由陸,他有個獨子名為鍾巡。”嶽步雲提到鍾巡時,語氣尤為之重,臉上透出一絲陰鬱,“這個人不是個善茬,幾乎是個欺行霸市、無惡不作的敗類人渣。在洛輪港,除了他自己老爹以外,任何人提及他的名字,恐怕都是得恨的牙癢癢。也就是這個豬狗不如的家夥,引發了釜釣幫和銅履幫的火並……”


    嶽步雲聲音哽塞,頓了一下。杜蕭眉梢緊縮,盯著嶽步雲,看他半天不說話,才問道:“雲兄,都過去了……”


    嶽步雲閉上眼睛,似乎正在調整自己的情緒,很快又恢複了正常:“你看我,這人老了就容易起情緒,其實這些也都是才和曉雨說過。汪宇十八歲那年,已經出落成美豔不可方物的女子,也正是因此,鍾巡對她起了歹心。”嶽步雲的表情恢複了平靜,可聲音上還是有些微微顫抖,“即便汪宇有武藝傍身,卻也防不住鍾巡和銅履幫的暗箭’。鍾巡越過了釜釣幫的全部眼線,偷偷將汪宇綁架,奪走了這位釜釣幫千金的貞潔。”


    周自行看見嶽步雲的眼神中,有著一股仇恨的怒火,正在無聲無息的燃燒著,他心中知道,還是沒有忍住輕聲問道:“敢問這位汪小姐,可就是嶽老的……”


    周自行還沒有想好怎麽稱唿汪宇,嶽步雲就接道:“正是內子,也就是曉雨的母親。”


    周自行趕緊起身致歉道:“嶽老,恕小僧冒昧了,竟然讓您迴憶如此痛苦之事……”


    嶽步雲就坐在周自行身側,趕緊伸手扶住他,請他坐迴座位上,“蕭仔不是說了嗎,都是過去的事情了,無妨無妨。”


    待周自行坐下,他又繼續說道:“汪宇性格剛烈,自然受不了這種極度的羞恥與絕望。她被鍾巡關在鍾家的宅子理,趁著鍾巡和看守的一時放鬆,準備就地了結,上吊自盡。鍾家一個丫鬟攔住了她,這才保住了性命。這丫鬟聽說她是汪家大小姐,就想法設法給她化了妝,又換了衣服,悄悄送迴了汪家。很巧,是吧。而且無論如何勸,這丫鬟都不願意留下,執意要迴鍾家,之後就再也沒有人見過這個丫鬟了。”


    周自行的拳頭不自覺的攥緊,心中覺得這鍾巡實在是畜生,他問道:“這丫鬟迴去了,鍾巡豈能繞她?”


    嶽步雲苦澀的搖著頭,道:“我一直認為,這個丫鬟,也是鍾家的安排。如此守衛森嚴的鍾府,怎麽能是一個丫鬟就輕易把汪宇給送出來的?在這種情況下把汪宇送迴家,可能比她在鍾家宅子中自盡,能夠讓大當家和釜釣幫更感到被羞辱。”


    周自行啞口無言,卻也覺得嶽步雲說的不無道理。


    “鍾巡這樣肆意妄為,鍾由陸能不知道嗎?這是兩個幫派大當家子女的事情,很顯然會引起幫派的爭鬥。”杜蕭憐憫的看了一眼有些哽咽的嶽步雲,對周自行說道。


    嶽步雲忽然收起了痛苦,冷笑道:“鍾由陸怎麽可能不知道,甚至這些事情都是他的授意。因為在那段時間,就是兩幫明爭暗鬥最甚之時隻不過大當家和鍾由陸都沒有把事情放到台麵上來而已。鍾巡敢這麽幹,就是鍾由陸的指使,目的就是要挑起兩幫的火並,真是太拙劣了。他不過是少個由頭,那種可以讓釜釣幫衝昏頭腦的由頭。”


    周自行暗歎鍾由陸和鍾巡的心狠手辣,他們不遺餘力想盡一切的方法,不過是為了爭奪利益和權力找尋一個打架的借口和導火索而已,卻絲毫不在意對無辜者的傷害。


    “大當家立即召集了釜釣幫的全部力量,首當其衝的就是圍攻鍾家的宅子。銅履幫也是早有準備,釜釣幫還沒來及反應,就有多個漁場和碼頭被銅履幫偷襲了,死傷無數弟兄不說,還被鑿沉了十幾艘大小船隻。”嶽步雲道:“可咱們釜釣幫也不是吃素的,雖然剛開始吃了點虧,卻很快就起勢反擊。”


    “那時候嶽老和杜大當家正是當打之年,可就是汪沛大當家手下的得力幹將?”周自行問道。


    “那時候還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嶽步雲扭頭看看杜蕭,終於露出一絲微笑,“我倆一個耍雙刀,一個使弓箭,在這次的火並中還真是殺了銅履幫的不少人。”


    “雲兄當時還用後背為大當家擋了一刀。那傷疤現在應該都還在吧。”杜蕭也露出一絲笑意,倆人似乎對當初的崢嶸往事,終於找到一絲自豪。可在周自行看來,確實有些可怕。銅履幫鍾由陸和鍾巡固然可惡,可手下幫眾不過是拿錢辦事。兩位老人竟然把當時殺人之事,如此輕描淡寫。


    “我們打了三天三夜,那一刀就是臨近最後,打到鍾家字子門口的時候被人偷襲的,不值一提。”嶽步雲歎息道:“這三天,應該是比這次的海祭日還要慘列。已經不能稱為是幫派械鬥了,這就是一場戰爭。官府和其他幫派的人都不敢管,或者說是不想管。他們任由兩幫爭鬥。其他百姓無人敢出門,也不敢和兩幫沾上一點點的關係,生怕被另一方當成了敵人。其實,有很多無辜的人在這次戰爭之中遭受牽連,


    被當街打死。最終的勝負也是顯而易見的,我們活捉了鍾由陸。可翻遍整個宅子,都找不到鍾巡。據說在汪宇出事的當天,鍾由陸就安排鍾巡逃到海州去了。”


    “海州?他能逃去海州?”周自行對海州一詞,極為敏感,問道,“海州不是斷了航路,不讓南北通行了嗎?


    “那可是木丸九六六年。海州驅離外州人,阻斷航路,那可是在之後才發生的事情,應該是……”嶽步雲想了想,道,“應該是九六八年左右才發生的。”


    “那鍾由陸以後來怎麽樣了?”


    “我們為了泄憤,將鍾由陸拖到了街上,用棍棒反複抽打。他在在無數的棍棒之下變得血肉模糊,無法辨認。可我們依舊不解恨,繼續抽打,直到將鍾由陸打成了一攤血水和爛肉。”杜蕭的聲音比他平日裏的更加陰冷。


    周自行皺了皺眉頭,幫派之間對抗手段的殘忍程度遠超過了他的認知範圍,即便在南境,也沒有見過哪個氏族的虎人能做到這種程度。


    嶽步雲道:“那日之後,我們在大當家的安排下,迅速吞並了銅履幫的全部生意,成為了同時涉及貨、漁兩個產業的混幫,也是洛輪港的第一大幫派。這也讓其他幾個妄圖看熱鬧的的幫派措手不及,隻能對我們釜釣幫俯首稱臣。不過,汪大當家那時候就多次重申規矩,漁業貨業都是釜釣幫的幾位當家人分別負責,但他們之間包括底下的所有兄弟,絕對不準許兩業交織、糾纏不清,否則的話幫規嚴懲。這也算是繼續遵循祖宗的規矩了。”


    “難怪這次海祭,杜大當家想要和那幾個勾結的幫派當麵對質。”周自行恍然大悟。


    杜蕭默不作聲,微微點頭。


    “那嶽老和汪大小姐是之前就定有婚約還是後來……”周自行又問道。他明白,釜釣幫在事業上獲取再大的成功,也挽不迴汪宇和那些無辜者在這次事件中受到的傷害。嶽步雲與汪宇若早有婚約便罷了,如果是在汪宇被鍾巡髒了身子之後才提的親,那他不僅不計此嫌,還願意為汪沛忘我舍命,在汪家看來實在是個合適人選。


    可在轉念一想,汪沛心中肯定也是有所警惕的。嶽步雲毫不在意汪宇經曆的落魄之事,會不會是想作為上門女婿,逐漸接管釜釣幫的生意和權力呢?在當時汪沛肯定也沒法看得準。不過就以周自行目前與嶽步雲的交往來看,嶽步雲必然不是能做出這般下三濫事情的人。


    嶽步雲道:“我就是在傷愈之後,向大當家提的親,成親後不到一年,就生下了一個兒子,起名雲曉寰。當時在外有很多的風言風語,說他是鍾巡留下的孽種。”


    嶽步雲的笑容依舊苦澀,“反正我們對此從不理會,隻是內子日夜哭泣,仿佛從來沒有從那一天的噩夢中醒來。大當家動用了釜釣幫的全部力量,強行將這些傳言給壓了下去,我們的日子才一天天變得更加安穩起來。又過了六七年,我們的第二個孩子出生,便是曉雨。”


    “這六七年,應該是我們一家人最幸福安定的一段日子了。直到曉寰十歲時的一天,發生了第二次的血災。他在街上遇到一個陌生的男子。這個男人對著嶽曉寰百般挑釁,甚至讓他認自己為爹。”嶽步雲說著,發出一聲嗤之以鼻的冷


    笑,“曉寰的個性與其母親極像,根本就受不了這樣的侮辱。加上他自幼也跟著我們學得一些功夫,雖然歲數不大,膽識和力量卻是過人。一就和這個男子打了起來。可是他哪裏知道,這個人就是我們一家的仇人,鍾巡!”


    “他迴來了?”周自行低聲驚唿,鍾巡冒死迴到濱州,必然就是帶著尋仇的目的而來的。


    嶽步雲緘默點頭,緩了一會才繼續說道:“他應該在海州驅離外人之時,就被趕了迴來。不過我們一直沒有打聽到他在哪裏落腳。他向曉寰挑釁,目的就是來找我們複仇的。曉寰再怎麽樣,也還是個孩子,根本就不是鍾巡的對手。他打昏了曉寰,帶出城。又偷偷給我們送了信,讓我們到城外贖人。很不巧的是,當時大當家帶著我和蕭仔去了貿河城辦事,家中隻留了內子。她一聽曉寰被綁架,帶了十多個


    家仆就趕往鍾巡約定在城外的地方。五天之後,直到我們迴到洛輪港,才得知此事。可得到的,隻有內子、曉寰與十幾個家仆死亡的消息。”


    “都……都死了?”周自行驚訝於鍾巡的手段,“那鍾巡呢?”


    “被他跑了。”嶽步雲說完這句話,緩了很久,“內子一行人長時間未歸,幫裏召集齊的弟兄們按照留下的地址趕往城外,那是一個廢棄農舍。在那裏發現了他們所有人的屍體。現場還有激烈打鬥的痕跡。直到很久很久之後,我們才知道,鍾巡當時也是差一點點死在那農舍裏麵……就差一點點。他被砍斷了一隻手,戳瞎了一隻眼。也不知道鍾巡有幾個幫手,還是在北海學到什麽了招數和伎倆……”


    說到這裏,嶽步雲的臉上雖然麵無表情,可聲音依舊有些顫抖,很顯然是在極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他又緩了緩,“我聽到這些消息時,心中悔恨、不甘、暴怒交織。帶著人幾乎把洛輪港和周圍村落翻了個底朝天,一直找了半個月,也沒有找到鍾巡。最終,我被瀕臨窒息的絕望擊垮,抽出箭囊中的箭矢準備自盡,若不是蕭仔眼疾手快攔下了我,我早已追隨妻兒而去。”


    “那時候家裏還有年幼的曉雨和大當家,他們也都不能沒有你。”杜蕭道,“他和我們一起知道的這些事情,當即吐了一大口血,昏了過去,他的年齡可經受不起這般打擊了。”


    “大當家知道自己的身體不再允許他繼續擔任一幫之守,就向我們下達的最後一個指令或者說是最後一個願望,就是讓我繼承釜釣幫大當


    家的位置,找到鍾巡,為汪家三代人複仇。沒過多久,他也就駕鶴西去。”


    “那為什麽杜大當家……”周自行想問為什麽現在釜釣幫是由杜蕭掌管,他看了一眼杜蕭,最終還是沒問出口。


    嶽步雲說著,用手使勁搓了一下自己的臉:“我那個時候實在是無心處理幫派的事務,又複仇無門,隻能想盡一切辦法去保護曉雨。所以我偷偷帶著曉雨離開了釜釣幫和洛輪港,並且改名換姓,藏匿了起來。”


    “那不是應該繼續就在釜釣幫,更安全嗎?”周自行不解。


    “越是這裏越是焦點,說不定哪天鍾巡又會迴來。”杜蕭麵露愧意,“雲兄當時不得以的決定,倒是便宜了杜某……”


    “你我兄弟還說這話?”嶽步雲看著杜蕭,眼中盡是感激。


    “難怪您一直不讓曉雨來洛輪港……”周自行道。


    “怕她來,隻是怕她知道這些往事後難過。我幾乎是不讓曉雨離開自己視線一步,無論去哪裏總會把她帶著。我必須保護她不再收到鍾巡的任何威脅。我也不敢再和釜釣幫聯係,生怕自己的生活再被鍾巡盯上。就這樣又安穩的過去了十一個年頭,眼看著曉雨一天天的長大了。九八九年,也就是六年前,我們家的第三次血災發生了。即便我們當時已經改名換姓,鍾巡還是在貿河城找到了我們。不過此時,他已經獨眼獨臂,功夫早已不及十多年前了。他帶著幾個幫手潛入府中,僅僅是誤把一個丫鬟當成了嶽曉雨給折磨至死。而此時的濱州,恰好剛剛被尚離瀾楓接管。手下董默將軍在巡視城防的時候察覺了鍾巡闖府殺人一幕。鍾巡做事向來不避諱官府,可他沒想到尚離瀾楓的隊伍與定寧侯手下的軍隊完全不是一迴事。董將軍並沒有花太多功夫就把鍾巡抓捕了,我也就是在那個時候與董默結下了交情。不到一個月,鍾巡就因故意殺人被判處死刑,在街頭被斬首。汪家和鍾家的恩怨總算是有個徹底的了結。從那時候起,我才敢讓曉雨慢慢的學會獨立,她也學習的非常快。隻是……”嶽步雲又一次長歎了一口氣,“那些死去的人,就再也醒不來了。”


    聽完嶽步雲的故事,周自行的內心感到無比的震撼。看起來生活平靜衣食不缺的嶽步雲,沒想到經曆了這麽波折的一生。在他們與汪家的鬥爭中,殺人似乎變成了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毫無對生命的敬畏可言。但又有什麽人有能夠定義他人生死的權力呢?


    釜釣幫與銅履幫的殺伐爭鬥,海祭日的你死我活,一幕幕腥紅的場景浮現在周自行的腦海,一個大膽的想法也隨之而來,他脫口而出,“嶽老,杜大當家,關於旺生門,小僧有一事相求!”


    嶽步雲和杜蕭被周自行突然的請求弄得麵麵相覷,稍作思考就示意周自行繼續說下去。


    “無論動用什麽樣的關係,讓我加入他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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