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把頭從羅甘之墓祭拜迴來後沒過兩天,老把頭又把禧虎喊到自己的屋裏,從封塵多年的一個掛著銅鎖的木箱中取出一個大布包裹。裏麵似乎包著一件厚重的硬器。


    “這東西,是羅甘曾經給我做的。可是,從山匪手中救出他的那一戰,我頭上受了些傷,後來手就受控製不住的抖。”老把頭托著這個布包,手還是有些控製不住的顫抖,“我可用不了這個。我看你時不時還帶著大水二水練些刀盾功夫,我想,這個送給你,再合適不過了。”


    說著,他打開了布包,裏麵有一套金屬製的護臂。但比一般的護臂更加寬大。手腕的位置,還連著一套護掌,護具的內層包著一層厚實的獸皮。掌心位置似乎有個拉杆,像是可以扳動的機關。


    禧虎明白這一套護臂一定不是簡單的物件。羅甘幾乎是個機關大師,他製作的護臂一定深有講究。


    “這算是羅師傅的遺物了,晚輩何德何能接受這般恩賜。老把頭,使不得使不得。”他扶著老把頭的手推辭道。


    老把頭下意識的把托著的護臂往迴收了一下,又趕緊解釋道,“這玩意是有機關的,不能隨意觸碰到,否則可能出危險。”他小心的把兩個護臂放在炕上,繼續道,“你小子,我肯定看錯不了。孫家寨不過是你的過腳店,你不會像老羅那樣一輩子呆在這裏的。這玩意在我這兒,就是一堆廢鐵,跟著你走,說不定還能派的上用場。我這幾日也左思右想,這命啊,真是說不定。我就覺得老羅把這玩意留給我,就是為了讓我交給你!”


    老把頭對禧虎的深度信任,實在是出乎禧虎自己的預料。可仔細一想,老把頭那句“孫家寨不過是你的過腳店,你不會像老羅那樣一輩子呆在這裏的。”真的如同重錘一般敲在了他的心上。無論是繼續找機會去探訪南境、追溯身世還是聽從徐淩忠的勸告加入同商會幹一番大事業,都是他可以做的選擇。他居然還在考慮,自己要不要在孫家寨安逸的度過一生。


    “我給你戴上。”老把頭小心翼翼的拿起一支護臂往禧虎的手上套去。禧虎一怔,大腦開始進入一片空白的狀態,順從的任憑老把頭為他穿戴護臂。


    “護掌位置的機關可先千萬別碰啊!”老把頭一邊幫他綁著護臂下部的綁帶,一邊警告道。


    當護臂穿戴在禧虎的小臂上之後,他感到它實際的重量比它的外觀展示出來的要輕一些。他微微動了一下小臂,並沒有因為護臂的原因而影響動作。


    護臂的金屬部分,將小臂的背部包裹的很好。金屬下也縫製著一層獸皮,所以不會硌著手臂的肌肉。麵板上簡單至極,沒有任何裝飾的花紋和配飾。因為常年被老把頭放在箱底中保管,也沒有任何的劃痕。


    老把頭讓到禧虎的身側,扶著禧虎的手肘,讓他平舉雙手,握住雙拳,保持水平姿態,說道:“在你的小拇指和大拇指旁,各有一個機關的控製杆,需要兩個手指同時扳動。”


    禧虎試了下右手的兩個機關,非常小,但剛好在手指彎曲可以夠到的位置。


    “唰!”的一聲,從手背上方的護臂中迅速伸出了一柄一尺多長的刀刃,刀刃鋒利光亮,幾乎可以看得清自己的影子。而護手的兩側翻下來兩片金屬,剛剛好護住了右手的側麵。


    “再試試左手!”老把頭令道。


    “唰!”禧虎按著他的話,扣下了左手的兩個控製杆。左護臂沒有伸出刀刃,但在護臂的兩側各自打開了一道一寸多寬的金屬板,相互間接縫緊密,形同一麵小小的盾牌。


    “這.....這也太精密了。”禧虎驚歎道。


    “再扣一次機關試試!”老把頭接著令道。


    “唰!”刀與盾在機關作用下收迴了護臂。老把頭放開禧虎的手肘,禧虎嚐試著晃動雙臂,根本不敢相信眼前這鬼斧神工的作品。


    他將雙手對著空場,重複的撥動機關,刀盾反複的伸出收迴,自如如一的“唰唰”聲,讓人聽的極其悅耳。


    “東西怎麽樣?”老把頭又拿起煙杆點了起來,笑道。禧虎趕緊雙膝跪地,拜道:“這不是人間凡物,晚輩萬萬不可收下。老把頭錯愛,我終生不會忘記。”說著他就開始去解開護臂的綁帶。


    老把頭幾乎丟掉了手中的煙杆,一把按住禧虎的手,“咱倆千萬不要這麽拉扯,一旦不小心觸碰了機關控製杆,猝不及防伸出的刀刃,可是會紮死人的。不然也不會設計為需要兩個機關同時撥動。”


    “前輩,我......”禧虎還想爭辯,被老把頭一把從地上拉起來。他能夠感受到這個老人的臂力極強。


    “相信我,這東西最適合你。可能現在還沒有到合適的時機,未來這天下必是會有你們的一片天!”老把頭握住禧虎的手越捏越緊,似乎想把他畢生的力量都能通過這隻手傳遞給禧虎一般。


    禧虎見不再能夠推辭掉,隻得繼續拜謝老把頭,並且說道一定不讓老把頭失望。他的心裏波瀾四起,老把頭所說的未來這天下,必是會有“你們”的一片天,而不是“你”的一片天。禧虎斷定老把頭是知道虎人這一族的事情,不過是沒有與他捅破。


    從這天開始,老把頭與宗正誰也沒有再提起過羅甘的事情。禧虎每天都會帶著護臂繼續練功。他發現將徐淩忠教授的刀盾戰法的技藝,與這護臂集合起來異常的好用,就像是一起設計的一般。


    他的心,也在此等待著。等待著雪化解封,等待著他能去繼續探索天下的契機。羅甘的身份太讓他著迷,但從年齡上判斷,他可能是更早於師叔善行從南境穿過“殞帝牆”來到北陸的虎人。他會是哪一個氏族呢?和自己會不會有血緣關係呢?更甚至,他是分陸戰爭之前,就遺留在北陸的虎人的後裔。那他的其他族人呢?還有人真的留存在那個說書先生提到的“桃源地”這樣的地方嗎?


    冬去春來,禧虎在黃花山孫家寨這一住又是三個月。


    冬天留下的積雪大部分已經消融,隻有在牆角、屋頂及高枝上有一些凍結的頑冰。隨著氣候的變暖,它們正做著最後融化前的無力掙紮。


    禧虎正在院子裏練功,孫大水在灶房中和著一團摻雜了少許細麵的高粱麵,準備做成窩窩頭當午食。孫二水慌慌張張的跑進院子裏來,“大哥!快去寨台,收糧稅的邊軍和送糧隊的人吵了起來!”


    寨台,就是禧虎頭一天來孫家寨看到的那個戲台一樣的地方。那裏是寨民集會的場所。而二水所說的送糧隊,應該就是閆峰與同商會為孫家寨送救濟糧的隊伍。


    “他們怎麽會碰到一起?糧稅不是都到四月才來收繳嗎?”孫大水的表情雖然驚詫,但還是小心翼翼的將手上粘黏的麵渣與麵團和在一起用盆扣好,然後迅速衝出灶房。


    “不知道,說來就來了,也沒提前收到任何信。”孫二水攤了攤手,“救濟糧都是同......”


    “同商會”三個字還沒有被孫二水說出口,就一把被孫大水捂住了嘴。孫大水小聲警告道:“這三個字絕對說不得,會招禍的!”


    他扭頭看了一眼禧虎,禧虎也心領神會,他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其中利害。


    孫大水放開捂住二水的手,二水終於能夠繼續說話:“救濟糧進寨子,本就都是偷偷進行的,現在被他們撞見,可不是什麽好事。


    “是啊,怎麽還吵起來?別發生什麽大的衝突啊?”孫大水思索道。


    禧虎拍了拍兩兄弟肩膀,提醒道:“在這裏幹著急也沒什麽用,我們去寨台看看吧。宗正和老把頭不知道是不是已經知道了這個事情?”


    “吳鎖貴去找他倆了,應該都在去寨台的路上。可能這會兒都到了。”孫二水說完,陪著禧虎和孫大水走出院子向寨台趕去。


    寨台旁的空地,本是可以容納三四百人,極其寬敞的。現在擠滿了大大小小的糧車和騾馬幾十輛,外圍的石道上都是觀望的寨民。


    往常,同商會的救濟糧都是刻意岔開了與收繳糧稅的邊軍隊伍進山的時間。這一次,救濟糧也就剛剛抵達孫家寨正在寨台這裏卸糧,邊軍跟著後麵就到了。寨口石樓上放風的人也是大了意,沒有及時的通報,不然提前收拾隱蔽起來,也不至於兩方麵撞倒一起。


    三個年輕人站在外圍,根本擠不進去。隻是遠遠的望見宗正帶著幾個麵生的人和一個邊軍站在寨台上理論。他們腳邊,還放著幾個裝滿糧食的糧袋。


    忽然人群一哄,有人喊道:“老把頭來了,老把頭來了!”大家夥下意識的讓出了一條窄道。隻見老把頭略微佝僂的腰身,慢慢悠悠的抽著煙杆,一步步向寨台走去。


    禧虎和大水二水趁這機會跟著老把頭就往前擠過去。


    直跟到寨台跟前。吳鎖貴和幾個年輕的柱首,連忙上前攙扶著老把頭走上了寨台。


    “小看你們了,就這個山溝溝裏,居然還有這等品質的稻米。”帶隊的邊士抓起身邊糧袋裏的一把稻米輕輕揚了揚,一眼看出這車糧食的不同,“你們倒是行啊,繳糧稅用粗高粱,自己留著這好稻米,老把頭,您既然來了就給評評理吧?”


    老把頭彎下腰,去拾那些被王邊士揚到地上的稻米,整個寨台上變得鴉雀無聲。其他幾個寨子裏的人,都跟著去拾稻米。隨著稻米在地上剩餘的顆粒越來越少,邊士的臉色愈發變得難看。


    當最後一粒被老把頭交給身旁的吳鎖貴,重新倒進糧袋中,老把頭終於開口了:“糧食,都是寶。別管它是高粱還是稻米。咱誰都不能糟蹋。”


    “別繞彎彎,老把頭。你們這可是在虛報去年麥秋的收成。”邊士嚴辭道,“你可得知道,你們寨子裏的那些地,都是賣給了咱們官家。種出的每一粒糧食都是官糧,都得上繳。你們私藏官糧,我可以治你們的罪!”


    “王將軍,我們剛才所說,絕無虛言。這糧真的是我們走山貨換迴來的。”宗正孫文遠解釋道,“地賣給了官家,我們從來沒有私藏過地裏種出的一粒糧食。都是按時按量上繳。但寨民們都得吃飯啊,我們地裏的糧繳了,那不是隻能用山貨去換糧食嗎?”


    “是啊,王將軍,我是晉安城良誠米號的掌櫃高信。出城的時候可是在守門郎那裏登記了的。我們就是按照之前和寨子裏做的的買賣協定的糧,這不是剛化雪開山麽,去年約定的就這個時間送一批糧食進來。”宗正身邊一個陌生人說道。他二十七八的歲數,身材高瘦,眼睛又小又圓,卻透著精明。在他身邊還有一個年輕的小夥子,看歲數比孫二水還要小一兩歲,手中拿著一根挑糧袋的扁擔,滿臉憤慨的盯著王邊士。


    “去年年底他們收走的,是麥秋時候的新糧。但是他們人手不夠,一次性帶不走,所以才同意開春了來收這剩餘的部分。”孫大水扒在禧虎耳邊小聲道,“現在借著這個由頭,想賴走我們的稻米,誰不知道稻米比高粱麵好吃啊。”


    “真是畜生。”禧虎喃喃道,這些邊軍的貪婪嘴臉,又讓他想起了之前各種與官府人的不愉快經曆。


    “這事兒啊,沒那麽簡單。”王邊士拍了拍手,將剛才殘留在護手間的稻米拍到了地上。這一個動作讓在場的幾位視糧為珍寶的宗正、房長和柱首極為憤怒。畢竟剛才老把頭已經用親自拾取糧食的方式對他浪費稻米的行為表示了抗議。


    “那王將軍,想要怎麽辦這事兒呢?”老把頭盯著地上的稻米,一字一句的問道。


    “糧稅得用這些新糧繳。但是數量麽……肯定是不夠的,你們之前謊報了地裏的收成,那些高粱,還得繳一半!”王邊士的這個決斷,讓在場的人都不安定了,這幾乎是收盡了孫家寨一半以上的存糧。這救濟糧,是精細的稻米,現在被全部收走後,留下的那一小半孫家寨自己種的高粱,無論從數量還是質量,都不足以支撐整個寨子吃到下一季糧食收獲。更何況,他們還要為下一季的糧稅做準備。


    “絕對不可能!”一聲驚唿,居然是吳鎖貴發出的,他氣衝衝的走近王邊士,甚至要和他撞到了一起。本就比王邊士矮小幾寸的吳鎖貴,提著下巴昂著頭,更顯出他憤怒的氣勢。禧虎完全沒有想到在這種氣氛下,第一個站出來提出反對意見的居然是吳鎖貴。再轉念一想,提出反對意見,確實也是他的長項,原本還對他處處提防外人的樣子有些不太喜歡,現在看來,這個人的一切行動,都是建立在為宗族、為寨民們負責的角度上。他甚至對吳鎖貴有些肅然起敬。


    王邊士和他身邊的幾個手下,被吳鎖貴的這挑釁的動作有些激怒,他們各自都往前走了一步,大喝道:“你要幹什麽!幹什麽!”


    “你們這就是搶劫,孫家寨不受你們這麽欺負!”吳鎖貴吼道。額頭黝黑的皮膚下,一條條憤怒的青筋已經微微暴起。


    宗正走上前拉了一下王邊士的胳膊肘,“王將軍息怒息怒,好商量.....”卻被王邊士一揮手推開。要不是送糧隊的那個領頭人扶著,可能就一把摔在了地上。


    “別動手!”送糧隊領頭人喊道。他身旁的年輕人似乎更加激動,橫起手中扁擔,就護在了老把頭和宗正等人的麵前。這一舉動讓邊軍的人也躁動起來。一個邊卒一腳踹在了剛才開了口的糧袋上,嘴上還不幹不淨的罵罵咧咧:“你他娘的,讓你們繳還敢不繳?”成把的稻米嘩嘩嘩的就往地上撒了下來。這下可如同用刀紮進了孫家寨的人的心口上,兩方更是情緒激動,相互動起手來,你推我攘的,寨台上瞬間混亂起來一把。


    “他媽的!我看你們是要造反了!”王邊士怒道,拔出了腰間的佩刀,想要威懾下混亂的人群。刀刃與刀鞘間原本充滿殺氣的的金屬摩擦聲,被掩埋在吵嚷聲中。孫家寨的大部分寨民的骨子裏流的,就是剛硬不屈的血,他們毫不在乎,繼續與邊軍對抗著。


    他瞅準了麵前的吳鎖貴的胳膊,一刀就砍了下去。”孫大水在台下看的清清楚楚,心中大唿不好,要出人命在迴頭一看身邊的,禧悟和孫二水,早就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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