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嵐跟隨謝輝與謝傳儉來到府院之中,看到滿院盡是來來迴迴奔走的府兵家將。他們大多數已經穿戴武裝,手持兵戈,像是在做作戰的準備。院牆四周人聲嘈雜,光是聽聲音,也能判斷的出周圍至少聚集了不下於近千人。


    “到底是怎麽迴事?”盛嵐語氣凝重,但麵色依舊鎮定。


    “迴上將軍,就在剛剛通稟您之前,政事堂的參知政事趙申帶著一大隊桐木軍包圍了上將軍府,說是得總執事命令前來保護上將軍。”謝輝迴道,“也就是他們來了之後我們才知道,太子領兵圍困了桐王府,逼迫桐王交權。”


    “這沒有道理啊!太子已過成人禮,按照之前計劃,楓帝造像竣工之日便是他親政之時。何必急於這麽幾天,謀什麽反呢?”謝傳儉看向老師。


    盛嵐沉默不語,靜靜沉思。


    “會不會是太子受桐王的壓抑太久了,實在迫不及待想要奪政?”謝輝低聲猜測道,“朝中一切全部都是桐王安排和把持,明眼人都能看的出來桐王的野心,太子但凡在宮裏抓到一點點桐王想要廢除他太子之位的消息,那拚到死也一定會和桐王幹這一仗吧?”


    “也是,太子會不會是提前得到了什麽消息?難不成還政的計劃會有了什麽變數?”謝傳儉也覺得謝輝的話有些道理。


    盛嵐歎了口氣,滿眼是對自己學生判斷力的失望,輕聲道,“太子身邊都是桐王和叢誌德安插的人,他能得到的消息,都是他們想讓他得到的消息。這一點還想不明白嗎?”


    謝傳儉和謝輝恍然大悟,自己從一開始就猜錯了局勢。好在這隻是在上將軍府內的討論,若是在朝堂上的臨場對峙中出現這樣的錯誤,他倆死都不知道自己怎麽死的。


    “這場謀反不可能是太子自己主動發起的。”盛嵐兩雙手背到腰後,“這是一場有準備的‘戲’。劇本早已被寫好。不然這趙申不去桐王府救圍息戰,來我上將軍府做什麽?”


    “他們不僅要演給老師看,更是演給天下人看。”謝傳儉馬上明白了老師的意思,“是有人想以太子之名謀反,而不是太子謀反。”


    謝輝好像還是不太清楚他們的意思,抓抓腦門,小聲嘀咕著,“用太子的名義謀反?那結局不還是個死?”


    “結局早就被定死了。”盛嵐說罷不再討論,命令謝輝盡快完成府兵家將的整備與集合,防止牆外桐木軍的其他異動。他領著謝傳儉徑直向上將軍府門口走去。


    府門口已有二十幾名全副武裝的府兵將大門死死攔住。並且分成了前排刀盾手和後排弓箭手兩陣。他們見上將軍從府中出來,讓開了一條道路。


    府門外,立著兩頭石獅。早在這間院府被楓帝賜予盛嵐作為上將軍府之前,石獅就已經立在此地。周圍原本寬敞的青石板街道上,列滿了棕色鎧甲的士兵方陣,沿著上將軍府的圍牆看不到隊列的盡頭。方陣外不斷有騎兵小隊來迴的巡邏。


    一匹黑色高馬佇立在方陣正中,馬背上騎著一個將軍模樣的人。棕色的頭盔、護喉、肩甲與護胸,與周圍桐木軍的士兵無異。唯一不同的是他背後那一掛鮮紅底色、金絲線滾邊的披風,正中繡著一棵桐木形狀的紋章。輕風之下,微微擺動,好不威風。


    這將軍聽得身後人群騷動,調轉迴馬頭。頭盔下,包裹著一張四十來歲人的麵龐,濃眉大眼,鼻翼如同刀削一般,兩側的法令紋深深刻入到他的嘴角。他隻在下巴處留了不到一寸的胡須,點點花白反倒是更襯得這將軍硬朗與幹練。


    他並未下馬向上將軍盛嵐行禮,隻在馬上抱拳致敬道,“上將軍見諒,軍務在身,不便行禮……”


    “趙參政不必多禮。”盛嵐背著右手,伸出左手擺了擺。此時他隻穿了一身綢布的便裝,踏著布靴。兩人站在一起,好似那馬上的趙申才是上將軍,而盛嵐隻是個文官,“聽說太子謀反,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就在剛剛,太子集結其全部黨羽圍困了桐王府。不僅辱罵桐王破敗楓帝打下的江山社稷,還威脅桐王退權還政。”趙申一手扶著韁繩,一手按在腰間的配刀上,“現在兩邊軍士已經交戰,勝負尚未定論。總執事大人擔心太子黨羽還有其他動向,怕對上將軍不利,特派我等前來保護上將軍。”


    “總執事大人考慮的周全。不過我一介武夫,戰場上來戰場中去,吃的就是這一口打仗的飯。桐王有難,我必有責。”盛嵐聲音洪亮,“傳儉!點齊家將,與我桐王府救駕!”


    謝傳儉“是”字還沒說出口,就被趙申打斷了,“上將軍不必多慮,總執事已經派兵前去支援解圍,想必定能化險為夷。上將軍不必多慮,在府內靜候佳音便是。”


    “趙參政,你可知調兵遣將應是我上將軍職責?你這麽阻攔,如果桐王與太子之間有什麽差池,總執事與你,可擔得起這個罪名?”盛嵐毫不退讓。


    “本參政隻依令行事,上將軍莫讓我為難。”趙申麵無表情,冷冷道。


    “如果我執意要去呢?”盛嵐正說著,謝輝和幾個家將恰好拿著盛嵐的甲胄與長刀從府內出來。他見雙方劍拔弩張的氣氛,趕緊示意家將為盛嵐穿戴甲胄,並把長刀遞在盛嵐的手中。這刀柄足有三尺多長,纏著一層蛇皮護手。刀格是一頭張開巨口的鑄鐵青龍,刀刃寬三寸,刃頭處還扣了三個鐵環,隻需輕輕一晃,便咣啷作響。


    “請上將軍好自為之,不要節外生枝。”趙申放開韁繩,握緊腰間的刀柄,隨時準備拔刀。他身旁的士兵紛紛紮開步子,準備戰鬥。


    謝傳儉握緊腰間雙刀的手心裏已經滿是汗水,他心裏明白,總執事在這種時候居然派了重兵前來限製老師,隻有兩種可能。要麽不希望老師參與到這件事情之中,要麽就是想一道除掉老師。


    朝堂上是沒有同情可言的。不同站隊的政黨若不能聯合隻能清除。他的老師,就是總執事想要清除的那一方。就像……


    謝傳儉一怔,如果整個事件不是桐王策劃,而是叢誌德聯合太子,想要除掉桐王呢?桐王府被圍困,太子必然希望速戰速決,不可能還讓桐王的人出來報信,可總執事卻在第一時間得到太子謀反的消息。若不是提前就知道太子行動,他怎能調動這麽多的桐木軍,又是支援桐王府,又是圍困上將軍府。而且叢誌德並不掌握兵權,充其量家將府兵數百人而已。他又有什麽資本和能力去解圍?


    謝傳儉越想越是緊張,如果這一切都成立,那到底是誰坐在未來北陸皇帝的位置上,可還真是未定之數。


    整個街道鴉雀無聲,在場的千餘人沒有一個發出聲響的。謝傳儉轉頭看向盛嵐,此時隻要老師一個眼神,別說府門外有一千多的桐木軍,就算是千軍萬馬,謝傳儉與上將軍府的家將們也不會畏懼,必替上將軍殺出一條血路出來。


    “有勞趙參政!老夫便在府中靜候佳音。”盛嵐合刀抱拳,轉身麵向府門,忽的揮動青龍刀,一道寒光略過,府門口的一頭石獅子攔腰斬斷,碎石滑落墜地,切麵平整光滑,他大聲喝到,“若有損尚離者,如同此石!”


    在場所有目見此景的人都倒吸一口涼氣。趙申費了好大的勁才讓胯下黑馬的躁動情緒安靜下來。鋼刀切石如同斬肉一般輕鬆,光有一柄絕世好刀,沒有強勁的功力也是做不到的。


    盛嵐將青龍刀丟給謝輝,撫了撫胸甲,踱步迴府。謝傳儉指揮家將後撤,並將府門緊緊關閉。而後下令搬來桌椅等重物死死的將大門抵住。


    盛嵐迴到府院,在石桌前坐下。目光緊緊盯著桌麵思索著。謝傳儉將他剛才在門口的所想告訴了盛嵐。


    盛嵐當然也都想到了這些,但依舊不能確認。畢竟在之前那麽久,叢誌德與桐王都是站在一邊的,完全沒有要反桐王的任何跡象。


    “太子身邊不是宮女就是閹人,他想圍困桐王,你們想過他能用什麽兵嗎。”


    “去年,”謝傳儉這才發現自己忽略了重要的一環,“桐王撥發了一千桐木軍,交由太子領導。說是……太子陪練?”


    “可還記得這千人的統領是誰?”


    “統領叫趙煒。”謝輝記憶力極好,“沒錯,就是一個名字。”


    “趙煒?趙家人?”謝傳儉細思極恐,“他可是趙申堂兄弟家的兒子。他怎麽可能為太子真賣命?就算是他為太子真賣命,他帶兵反桐王,不就是反他們自己趙家人?桐王府的守兵也是桐木軍,他們也不會自相殘殺啊?”


    “你們想想,桐木軍本該是內務府統管,調兵權力都隻在桐王手中。可現在太子手中一支,守衛桐王府又一支,而且趙申從一個並無兵權的參知政事,也成為一個桐木軍的統帥將軍?


    趙煒那千人隊伍是桐王主動派給太子的,那說明安插趙家人在太子身邊也是桐王自己的意思。叢誌德再大的能耐,也絕不可能從桐王那裏騙得兵權。尚離瀾桐與其兄長尚離瀾楓戎馬半生,殺出了一片天地,他可不會為自己編織一張隻有死路的網。”


    “那原因隻能是一個。”盛嵐的分析,讓謝傳儉徹底的明白了局勢,“這一切都是桐王的授意。他要假借太子謀反的名義除掉太子,之後大權在握正式繼任帝位,尚離王朝從此就是他的……”


    “桐王這麽多年培養出太子暴虐無道的性格,幾乎天下人人盡知。包括三個月前的囚工亂鬥,都是他們算計之內的事情。這樣,太子忤逆謀反也就成了順理成章毫無破綻的事情。”盛嵐迴顧起楓帝北伐後的這些年,不禁鼻頭酸澀,他辜負了楓帝對他的信任,沒能替他守護好這個王朝。


    謝傳儉見老師的眼眶發紅,自然明白老師心中所想,他飛速的思考應對之策,當前最要緊的,就是解除圍困,救出太子。可上將軍府兵力不過百十人,不可能與帝都上萬桐木軍對抗。但老師身為軍機處上將軍,是可調動帝都之外的任何邊將,他建議道:“老師,雙龍江北大營還有兩萬常駐樞軍,信使快馬半天就到,帶迴隊伍馳援不過一天的功夫。學生願到門口殺出一條路,到江北大營傳令迴都勤王。”


    “軍機處直接調遣邊將的權力早就被桐王收走,隻剩提議調遣的權力,你難道忘了嗎?”盛嵐搖了搖頭,“就算是我簽發的調遣令,也得配上桐王的王詔才能用兵。此時咱們必然拿不到桐王詔命。”


    “上將軍,非常時刻隻能行非常之事。”謝輝與謝傳儉想的一樣,他勸道。


    “無詔迴師也是忤逆大罪。如果這是桐王與叢誌德聯合的一石二鳥之計呢?”盛嵐反問兩個年輕人道。


    “一石二鳥?”


    “他們便可以忤逆罪名,同時除掉太子和我。”盛嵐滿是無奈,“此時,隻能不動為應對,除非趙申真有對我們不義之行。”


    “老師考慮的周全。學生自會安排好全府的防禦,”謝傳儉的雙手再次落在雙刀上,“如果趙申有一絲一毫的不軌之意,學生的雙刀,定叫他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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