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卡拉獨自站在坑道內,牆壁上火把的光亮,映射著這位年老氏族首領的斑駁的臉龐。每一道皺紋就像山壁上的石紋,深邃硬朗。五縷數寸長的胡須用紅繩編織,垂至他的寬闊的胸口。歲月不再允許他時時刻刻挺直腰背,但肩膀寬闊依舊,仍散發著一族之長的統禦氣息。


    他的身邊沒有裂斑氏族往日忙碌的身影。鍬鎬、推車、碎石以及準備用來支撐坑道的木梁,整齊有序的擺放在坑道裏,隻要本卡拉一聲令下,坑道外的裂斑駐軍立即就能繼續開工。


    但今日,必須把活停一停了。


    這條守衛之山裏的坑道,早在幾十年前本卡拉父親在任時,就已經啟動了挖掘。


    恰好三年前巴格拉奧要求裂斑氏族建立北方戍衛防線。這條防線在通向北方唯一的城市北戍嶺的更北邊,幾乎橫穿整個山盆東西方向。石怪向南方進發的任何一舉一動,都會在第一時間被裂斑氏族發現。


    為了建設這條防線,赤睛氏族給予了大量物資支援。這反倒是讓本卡拉把這些物資用在了移山計劃之中,極大加快了裂斑移山的進度。


    當然,赤睛氏族在此之前是全然不知的。


    時至今日,本卡拉也不打算繼續向其他氏族隱瞞。他希望移山計劃能獲取各大氏族更多的支持。但未曾想到赤睛的左爪尉敖韃了解到移山計劃早已實施後,反應是如此的強烈。雙方就是否繼續動工,在前幾日裏幾乎發生起衝突。


    “巴格拉奧的隊伍已經到了,本卡拉要出去迎接嗎?”魯卡與魯暮各騎著一匹快馬,從坑道的入口奔來,一到本卡拉麵前兩人快速下馬向本卡拉複命。昨日兄弟倆獵殺的黑熊,一部分皮革已做成了坎肩披在了魯暮的肩膀上。


    “不,魯卡去為巴格拉奧引路,虎邦的領袖應該看看裂斑氏族為虎邦做出的傑出貢獻。”


    “是。”魯卡領命後,又翻身上馬馳向坑道外。


    過了很久後,馬隊疾走的聲音再次傳來。


    魯暮看見魯卡的馬匹後跟隨著四騎,為首的便是巴格拉奧,高大威武。在他身旁分別是左爪尉敖韃與右爪尉巴塔。他們三人幾乎與其他赤睛戰士一樣的裝扮,上身赤裸,露出符文狀的綠色刺青,下身著短甲,在腰間或者背後,佩戴著各自的兵刃。


    敖韃的年紀略長於巴格拉奧,有著同樣魁梧的身軀與石雕般肌肉。力量在他們的外型上被展露的玲離盡致。


    跟隨在隊伍最後的,是敖韃的妻子斐多。她三十不到的年紀,個頭適中,卻矯健有力,腰後配著兩把短刃匕首,輕便且不缺殺意。她的下顎光滑,臉上也沒有黑褐色的虎斑紋。她可沒有像大多數尤其是赤睛的男性虎人赤裸上身,但裸露的左手臂上有三道暗紅色的橫向斑紋,這便是暗眼智巫長曾預言的三道血災印記。一道縱貫三道印記的刀疤覆蓋了她的整個左臂。


    巴格拉奧率先下馬,借著坑壁上的火把,仔細觀察四周,坑道的高度近一丈有餘,寬度達到七八餘丈。地麵用碎石鋪設,修葺的非常平整。即便是大規模滿載輜重的牛馬車隊,也能夠快速從此坑道中通過。


    “本卡拉是戈格拉奧最忠實也是最強大的戰友,是虎邦之手。請接受戈格拉奧之子,巴格拉奧最崇高的敬意。”他觀察完坑道的情況,徑直走向本卡拉,竟然雙手抱胸,半彎腰向本卡拉行禮,這通常都是晚輩向長輩的禮儀,


    本以為巴格拉奧會疾風暴雨般的批判移山計劃的本卡拉,對巴格拉奧如此溫和謙卑的行禮感到受寵若驚。這不應該是五大氏族拉奧會向他人行禮的動作。本卡拉趕緊領著兩個兒子,向巴格拉奧迴禮。


    魯卡行完鞠躬行禮,答複道:“移山計劃耗盡了本卡拉畢生的精力……”可話未說完,巴格拉奧猛然揮拳,重重的打在他的臉上。縱然他再強壯,如此無防備的承受巴格拉奧的一擊,也是毫無躲閃的機會。一個踉蹌向後倒去,被身旁的魯暮一把扶住。


    鮮血順著魯卡的嘴角留下,他的半邊臉頰已經微微腫起。


    巴格拉奧麵前三位裂斑氏族虎人驚愕的看向巴格拉奧。他早已麵露怒色,刺青隱隱躍動,身後的巴塔和斐多都把雙手搭在了腰間的佩刀上。而敖韃早已拔出背後的長刀,雙手扶住刀柄末端,將長刀立在身前。


    “這一拳是來自巴格拉奧對本卡拉魯莽行為的恩賜。由本卡之子魯卡代償。但下一次就要本卡親自前往先祖之息接受審判了!”雙方對峙了小半會後,巴格拉奧終於為他這一拳做出了解釋。


    “巴格拉奧對裂斑的移山計劃並不了解。”本卡拉放開受傷的兒子,攤開雙手,走向巴格拉奧。


    巴塔向前邁了一步,隔在了巴格拉奧與本卡拉的中間,道:“裂斑氏族也從來沒有向巴格拉奧匯報過。”


    “本卡拉在多次氏族大會上提過移山計劃,隻是所有人都把本卡拉的話當做妄言。”本卡拉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巴格拉奧,繼續解釋道。


    “所以本卡拉就擅自動工了嗎?”巴格拉奧眯了下眼睛,迎著老虎人的目光,問道:“這不可能是最近才開始挖掘的坑道,什麽時候開始的?”


    “早在本卡拉父輩的時期,移山計劃就已經實施了。隻是這守衛之山並非是尋常山脈。即便花費了幾十年的時間,裂斑氏族僅僅算是挖開了這巨牆的一點牆皮而已。”


    “本卡拉根本不知道挖穿守衛之山,虎邦將麵臨著什麽!”巴格拉奧越說越激動,他所指向的威脅,是北陸智人的禪意拳,這是其他氏族毫不知曉也不能理解的。


    “石怪嗎?他們不是裂斑氏族的對手。赤睛虎人鬥不過他們,戈格拉奧鬥不過他們,巴格拉奧也鬥不過。但裂斑氏族不怕。”魯卡卻以為巴格拉奧是在懼怕石怪。


    “無懼勇氣!虎威!”魯暮附和魯卡道。


    本卡拉擔心兩個兒子衝撞了巴格拉奧,抬手示意他倆安靜:“這是一條用鮮血澆灌的坑道,裂斑氏族想要挖穿守衛之山,就必須經得起與石怪的盤鬥。它們確實不斷向參與移山計劃的裂斑氏族發起攻擊。


    裂斑氏族在犧牲無數勇士之後,從最初的無力抵抗,到逐漸洞悉石怪的致命弱點。那就是胸前的綠色焰心。隻需利刃穿心就可以擊敗石怪。裂斑氏族的弓箭就是紮穿他們的利刃。”


    裂斑氏族極其善用弓箭,他們用牛角牛筋所製的反曲弓可射出威力極大的箭矢。這完全可以拉遠距離與石怪消耗,減少石怪近距離作戰所造成的傷害。以至於在這一片群山之中,石怪已經不敢於主動靠近裂斑氏族挖掘的坑道。它們隻在每個月會發起一次有規模的群體攻擊。但在裂斑氏族看來,已是家常便飯,他們有絕對的信心能與石怪一戰,保衛他們這幾十年挖掘的坑道。


    “赤睛氏族也無懼石怪。”一直沉默的敖韃開口道,他再一次環視了整個坑道,“如果這個時候石怪突然從岩壁中爬出來,本卡拉的箭矢能殺死他們嗎?”


    敖韃說話間,魯暮注意到斐多的目光就沒有離開過敖韃。


    巴格拉奧未等本卡拉迴答敖韃這充滿戲謔口吻的問題,便下達了他的命令:“北方戍衛防線今日起,由赤睛巴塔接管。本卡拉即刻收拾隊伍迴北戍嶺。巴格拉奧要向裂斑氏族發布遷徙令。裂斑氏族必須離開山盆北部的全部地區,遷徙至中衛嶺以南的地區。從此山盆的北部地區將由赤睛氏族接管,裂斑氏族不得再與守衛之山有所接觸。”


    “不!”本卡拉知道這遷徙令意味著什麽,這不僅僅讓裂斑氏族放棄了北方,更是放棄了自己的家園,“裂斑氏族要遠離守衛之山,隻剩下中衛嶺、南望嶺和西流嶺三個大城居住。巴格拉奧把裂斑氏族這麽密集的人口壓縮在這樣狹小的空間裏,是要裂斑氏族走向絕路!


    貿易讓虎邦繁榮,但是資源依舊那麽有限,不執行移山計劃,總有一天虎邦的糧食還是會不夠,必須向北征討。移山計劃不能停,本卡拉這一輩子完不成,魯卡成為魯卡拉的時候會繼續下去,他的兒子孫子還會把移山計劃延續下去。直到虎邦打開通往北方的征服之道。”


    “也可能打開的是一條戰爭之道。就算石怪不再是個威脅,還有北方的智人!本卡拉不了解北方,根本不明白北方對於虎邦的威脅到底有多大!”巴格拉奧吼道,轉而又放平了語氣,他確實也知道這遷徙令幾乎是要裂斑氏族生存的後路,“巴格拉奧會把赤睛氏族三成虎邦鑄幣權交給裂斑氏族,本卡拉和他的人民可以依靠鑄幣向其他氏族換取資源。但是,裂斑氏族必須遠離北方,這是本卡拉衝動魯莽的代價。”


    按照巴格拉奧的要求,裂斑氏族必須全員遷徙,放棄山盆從北戍嶺、南望嶺、西流嶺、東衝嶺及中部核心城市中衛嶺的全部地區。到南岔河下遊謀求生存,重建家園。


    這更意味著裂斑氏族將從此遠離北方,遠離守衛之山。


    “虎邦可能還需要裂斑氏族與石怪的作戰經驗,巴格拉奧這次的遷徙令是否……”敖韃在巴格拉奧身邊小聲地說道。


    巴塔也對這毫無預兆頒布遷徙令感到訝異,巴格拉奧從未提前與他們商量。很有可能連利爪尉讚匝、穀貨掌哈嚓都不知道這計劃。


    巴塔也小聲提醒道:“赤睛氏族從此要擔負起北方與南方的雙重防禦,巴格拉奧的兵力有限,實在難以長久維持。”


    巴格拉奧絲毫不在意左右爪尉的提示,他說道:“再難也必須要維持下去,北禦外敵,南防裂斑。巴格拉奧決不允許任何人再接近守衛之山。”


    本卡拉仰天苦笑,但此時的他已無力反駁巴格拉奧。


    魯卡與魯暮還想上前繼續辯解爭取,卻被本卡拉一把攔住,他苦笑道:“凡塵眼界,無望前路。歲月可證,孰是孰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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