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的菜式簡而不凡,其中有一道是普普通通的香煎馬頭魚,但經過粗海鹽醃製,魚煎過後香味獨特,重點是楊園出品的新鮮春菜,這京城裏能有幸吃到的人屈指可數。


    楊老聞著菜香早已食指大動,嚐了兩口,說道


    :我記得蘇軾有兩句詞,說的就是這個春菜。


    中行假意對答不上來,裴琳迴道


    :我記得是“蓼茸蒿筍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


    楊老點點頭


    :迴答正確,可惜沒獎。


    裴琳端起酒杯站起身來,畢恭畢敬的對楊老爺子說道


    :我也是有幸沾著中行的光,得蒙楊老您不惜下教,獲益匪淺,這杯酒,小女子先幹為敬,您老隨意。


    楊老爺子與她一口幹了,對她讚道


    :你有一樣我是特別喜歡的,我這人聞不得香水味,上次有個世家姑娘登門拜訪,熏得我一會麵就讓她走了,聽說她嚇得不輕,迴去大病了一場。


    裴琳暗暗吐了把舌頭,美女有哪個不抹香水化妝的,隻是今天臨出門前,翻箱倒櫃都找不到最淡雅的那款味道,別的又過於香濃,隻好作罷。哪成想錯有錯著,沒有觸了楊老的晦忌,實在是運道。


    裴琳得此機會自然是殷勤表現,陪著老爺子多喝了幾杯。楊爺爺對裴琳招唿道


    :今天罰抄也是辛苦了小琳,多吃點菜。


    裴琳說道


    :不辛苦,隻是最近疏於練習,楊爺爺不要嫌棄就好。


    楊爺爺說道


    :你也不用謙虛,我若是看不上,又哪裏用寫這麽多,這多寫的是送人的。隻是可惜了,可惜了。


    裴琳見老爺子一臉惋惜,甚為不解,疑惑道


    :可惜了什麽?


    楊爺爺隻笑而不語。


    中行接過話道


    :可惜了你,是個被演藝工作耽擱了的書法家。


    裴琳側著頭看著中行說道


    :我已經習慣了各種聲音,你這姑且算作...另類的讚美,我也就假裝謙虛的傲嬌一下。


    楊老爺子向來對書法情有獨鍾,今日難得見到個好苗子,心中一動對裴琳說道


    :其實書法和表演也是可以相得益彰的,上春晚表演書寫對聯怎麽樣?以前的春晚都例有這個項目,節目效果不好漸漸就消失了。弘揚中華傳統文化,是件很有意義的事情,隻是你有沒有這個信心?


    老爺子這話看似隨問隨答,但楊園的主人講話又豈會隨隨便便。裴琳沒想到僅初次見麵,楊老爺子便拋出如此讓人夢寐以求的機遇,倍感受寵若驚。眾所周知,這春晚對於所有演藝事業的人來說,就如同電影界的奧斯卡,有過而甚之,裴琳斟酌片刻,對楊爺爺說道


    :我知道這是楊老您給我一生中,最大的機遇,也是意義非凡。


    拿定主意又繼續說道


    :我不一定是做得最好的人,但我一定會是最用心去做好的人。


    楊爺爺點了點頭,喃喃說道


    :這也是一種光明。


    這話中行和裴琳似懂非懂,各自琢磨話中深意。


    什麽是光?什麽是明?其實,人不到了一把年紀,看不破。


    此時電視裏播放著新聞,恰好報道雲中行在酒樓裏臨危不懼,英勇救人的事跡,雖然是已經過去了的事情,但是雲中行迴看起來,仍舊覺得驚心動魄,從危在旦夕,到老人醒來,急救車送去醫院,最後人群熱烈的鼓掌歡唿,內心仍舊彭拜不已。


    裴琳看完這段新聞,雖然畫麵稍有處理,仍是認得施救者是誰,忍不住腦殘弱弱問了中行一句


    :這真的是你?


    中行隻迴看了她一下,不答便是迴答。


    裴琳看畫麵就明白當時兇險萬分,心有餘悸道


    :你這人真的大膽。


    楊爺爺見雲中行一臉憂心忡忡的樣子,正言道


    :文化是一種光明,至善至正是一種光明,這一份光明、十份光明、百份光明,到千百萬份光明,自返而縮,又有什麽好隱藏的。


    中行歎了口氣委婉說道


    :唉,越是光明,越是炙熱,到最後是要連累人的。


    楊爺爺說道


    :你想多了,願意同甘共苦的人,是不怕被連累的。


    晚飯過後,楊爺爺讓秦風送雲中行和裴琳去王光華書記處。王書記已在家等著,略略寒暄過後,雲中行奉上裴琳的書法對聯。王書記邊打開邊說道


    :楊老實在是用心良苦啊,這幾年春晚都沒有了書法類的節目,一個是藝術性高了,但是觀賞性不夠,還有就是節目表演的老年化,按你們的說法就是顏值不夠。


    王書記看完手中的對聯,和裴琳說道


    :裴琳小姐可以現場寫一幅字,讓我也開開眼界?


    裴琳自然遵命,說道


    :這是我的榮幸。


    王書記帶著兩人進了書房,隨手從書架上拿了一本詩集,翻了首《春夜喜雨》,裴琳隻看了一眼詩名,便提筆疾書,隻見一氣嗬成筆歌墨舞,卻又優雅之至,不帶半點塵埃。


    王書記看得仔細,待她完筆看了看裴琳,又再仔細的看著書法,如此反複幾次。感歎道


    :難怪。


    裴琳疑問道


    :難怪什麽?


    王光華說道


    :難怪老領導會一力推薦你,這樣的造詣,怕是從娘胎裏就開始練字了。


    裴琳吐了吐舌頭,笑得好不開心。


    王光華接著吩咐道


    :我已經安排好了,明天上午你們就到電視台去找齊台長談,至於如何豐富這個書法節目的藝術性和觀賞性,要多下功夫。最大的問題是時間緊迫,所以也不要太過矯情,否則你們編個蹦蹦跳跳寫字的,潑了個大花臉就成小醜類節目了。這會和楊老的初衷背道而馳。


    雲中行滿口應道


    :王書記您這番話徹底的給予我們信心,我們一定嚴格按照您的指示,貫徹傳達您的重要精神,務求把節目效果做到賞心悅目,雅俗共賞。不辜負您的一番期望。


    辭別了王書記,雲中行出門便讓秦風先迴去,裴琳奇道


    :我們去哪?


    :坐車裏悶,我想走一走想想節目該怎麽做,你是主力,有什麽好提議?


    :這個,我也要先吹吹風,讓腦袋清醒一下,說不定靈感就來了。


    雲中行和裴琳就這樣在馬路上漫無目的的走著走著,走著走著。


    一陣寒風襲來,裴琳縮了縮身子,順勢挽緊了中行的手臂,就這樣不緊不慢,走著走著。


    這種感覺,也不錯呀!裴琳如是想。就這麽一起走著走著,走到春天,萬物生長,好不好生個寶寶?最好是雙胞胎,天天在楊園裏舞刀弄槍。寶寶要上學了,沒戶口可是個大問題,楊園的主人還怕沒戶口?一個讀北大,一個清華。還是兩個都讀北大?楊園子弟那必須讀北大。裴琳這波思緒天馬行空,反正就是在胡思亂想,最後醒覺自己很是傻氣,都什麽亂七八糟的,連自己都逗樂了。


    雲中行察覺到她的異樣,問道


    :來了?


    這突如其來的問話讓裴琳有點猝不及防,緊張迴道


    :沒,沒來。


    兩人不約而同的怔了怔,發覺這一問一答頗有不妥之處,像極了未婚同居男女之間,因例假遲遲不來的忐忑私密話。


    :我以為你靈感來了。


    :沒來。


    走著走著,裴琳低聲問道


    :我,是不是很笨?


    :書法家都是這樣,靈氣都在前人的規則裏,跳不出框框。


    :那我要是跳出去呢?


    裴琳說完鬆開手,裝作一隻兔子,向前大大的蹦了一下,可身上的大衣嚴重影響身手,腳下一滑,“啊”的一聲驚唿,整個人摔了個屁股開花。


    雲中行見她“咿咿呀呀”呻吟的狼狽相,真的很搞笑。裴琳可憐兮兮伸手原以為他要拉自己一把,誰知這貨忙著拿手機360c無死角拍視頻。也是,這麽有趣的靈魂,錯過了就是一輩子。


    裴琳好不容易拽著他的衣角,艱難的爬起來,惡狠狠道


    :你個死變態,超級大變態。


    :噓。。。來了。


    中行皺著眉表情一臉嚴肅。


    裴琳看了看寂靜的四周,沒車,沒人,連風都沒有。


    :是誰?誰來了?


    雲中行閉上眼睛,又緩緩張開,才高深莫測說道


    :靈感來了。


    :啊!


    見中行有了點子,裴琳當然興奮,緊追不舍問道


    :快,說來聽聽,我給你參謀參謀。


    中行由左至右劃了一橫,吹了口氣。煞有其事道


    :剛才靈感在這裏,被你一句死變態大變態,嗖的一下,跑了。


    裴琳這時才知道又被戲耍,恨得那個氣急敗壞,


    :你就喜歡戲弄我,我不理你了。


    中行哈哈大笑,給她拍掉身上沾著的灰塵,隻是屁股上有一大片髒得很,拍了幾下,中行忽然蹲下來,仔仔細細的觀察這塊汙漬。


    這個舉動就有點出格了。哪有人無恥到在大馬路上蹲著看大姑娘屁股的道理。


    裴琳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扭扭捏捏道


    :你,你盯著我屁股幹嘛?


    :別動,靈感來了。


    裴琳心裏一千萬個叉叉奔過,這靈感來源於不可描述之地,真真是放狗屁。


    天空中紛紛揚揚飄落一片雪花,兩片,三片…


    中行伸手接了一片,心中豁然開朗,站起身來說道


    :你要請我吃雞腿,我都想好啦。


    裴琳雖然相信他的才華,但不太相信出自屁股處的靈感,將信將疑道


    :雞腿可以接受,不要是雞屁股就好了。


    中行說道


    :你家的筆記本電腦能用不?


    裴琳說道


    :能開機。


    :我們迴去。


    迴到裴琳家,中行便埋頭用筆記本寫著什麽,裴琳裝模作樣看了一會兒,見內容包羅萬有,不得要領,便去洗澡去了。洗完澡,便又靠著中行,看他在做ppt。中行迴頭看了她一眼,說道


    :頭發濕漉漉的,會感冒的。


    拉著她迴房間,給她吹幹了頭發。完了又迴到客廳繼續忙活。


    裴琳在旁邊坐著十分無聊,便又像上次一樣,蜷縮著靠在他的大腿上。看著他性感的須根,濃濃的眉毛,挺直的鼻子,炯炯有神的眼睛,還有這專注的神情,百看不厭。偷偷聞一下這男人的味道。。。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中行認真的樣子終於眉宇舒展,化作點點笑容。


    裴琳喃聲問道


    :好了?


    中行說道


    :好了,你看看。


    裴琳頓時來了精神,翻身仔仔細細的看著資料,看了又想,想了又看。最後看著中行略帶憂傷的說道


    :這是我見過最好的書法節目範本,簡單、神奇、矚目、寓意深遠。


    中行疑問道


    :那你為什麽不高興的樣子?


    裴琳摸著中行的腦袋瓜子,歎了口氣低聲自言自語道


    :可惜不是我的。


    中行不解道


    :這就是寫給你的。


    裴琳暗暗又歎了口氣,隻是輕輕刮了他鼻子一下。說道


    :知道了,傻瓜。你怎麽什麽都懂?


    中行惡趣道


    :我隻是傻瓜,又不是笨蛋……


    裴琳眨了眨眼睛,說道


    :我是笨蛋?


    中行說道


    :你不是傻瓜,也不是笨蛋,你是大才女。


    裴琳問道


    :真的可惜了?


    中行知道她在意楊老爺子的話,正言道


    :這是爺爺的想法。我可不敢苟同。


    裴琳問道


    :為什麽?


    中行說道


    :你若是把書法作為事業,也不見得能登峰造極,做演員才是你的命。


    :真的?


    :比珍珠還真。


    裴琳噘嘴道


    :又來。


    笑了笑接著說道


    :好吧,我也是信了。


    :信我還是信命?


    裴琳低頭說道


    :我若不信你,又談什麽命。世人熙熙皆為利來,幫我的,害我的人不少,如你這般純粹的,除了我父母之外,也沒有了。


    中行看著她低頭羞澀的樣子,沉默半響才說道


    :卡已收到,明天請早。


    裴琳抬頭看著他,說道


    :就不能對你說半句好話。我,我先迴房間了……


    說完便起身進了房間,隻留下中行一個人坐著。


    良久良久,中行看著那半掩的房門。四周雖然寂靜,但心裏卻有一千萬匹野馬奔騰。又過了良久,最後看見桌麵上有一束玫瑰,狠下心來摘了一朵,一片一片的剝下花瓣,數著數著,最後是雙,不行,又摘了一朵繼續數,是單,終於鬆了一口氣,關了燈,一溜煙的跑得沒影。留下這片片殷紅如唇的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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