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章先生買隻花吧


    熱鬧過後,曲終人散。隻是臨走時老爺子招唿雲中行到書房,談的卻是二叔寧建華的蘇州事。


    話說上次二嬸帶領族人偷塔,悄悄去京城抓那個小明星的奸,搞得好不和諧。


    其實抓奸這樣的事情又怎會和諧,難道你一幫子大媽衝進房間,隻是簡單迴訪一下會所的wi-fi能連上嗎?信號穩定嗎?按粵城的溝通方式,那必然是要極其強烈的問候對方老母和杏加橙的。跟拍的效果也極其原生態,平時人家小明星拍攝電影啊廣告啊,那都是有燈光組、布景板、拾音器、大光圈虛化,加反光板亮度6,最重要的還有劇本,還有台詞,台詞功底最能體現一名優秀演員的自我修養,可據說那天小明星全場台詞就一個“啊”字,不停的“啊”。反正就是嚇著了。其實小明星人也沒有什麽大礙,就是氣下不來。老爺子考慮的是,兒子既然已經退下來了,就要徹徹底底把事情都整理妥當,不留尾巴,說到底,無非就是幾兩錢銀的事。


    雲中行問清楚了名字,叫“裴琳”,又要了對方電話號碼,和老爺子簡單說了句“行,我會處理好的。”


    雲中行從書房出來,看見不光是寧芷溪連寧殷楊曉敏也在等自己,其他人都散了,不禁疑惑道


    :三缺一?


    寧芷溪神秘兮兮道


    :寧殷說帶我們去蒲。


    雲中行撇了一眼楊曉敏


    :她也去?


    三人神同步點頭。


    雲中行連連擺手求饒


    :o my god。貧道還想多活幾年,被你小姑知道我們帶曉敏去雜七雜八的地方,佛祖也打救不了我,阿拉......


    楊曉敏啐道


    :你這也太超了,至於把四大教會都給搬出來嗎,那地方沒你想的複雜,不就是寧殷的餐吧罷了,純粹聽個歌看個表演輕鬆一下,我以前和老媽都去過。


    雲中行順著說道


    :對呀,那你和你老媽去。


    楊曉敏今天是得了寧峰口諭才擺脫掉老媽的封印,這姐夫忒不上道,瞬間憋屈之極,擦拭著眼睛嗚咽道


    :哎呀!......我天天題海,晚晚補習,沒日沒夜的我容易嗎我,都快得抑鬱症了。姐夫,你就這麽冷血無情嗎?我真是命苦啊,財主老爺搶了我家姐姐,還要把我關小黑屋裏,不見天日,這是不給我們弱女子活路啊!天理何在,人性何在啊!


    這戲精眼淚說來就來,聲淚俱下感人肺腑,無論是誰見了都想爆揍黑心的財主老爺,就連雲中行自己都暗罵自己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而寧家姐弟在一旁憋著偷偷樂嗬。


    雲中行無可奈何之下歎了口氣說道


    :你外公說得沒錯,你不去學表演浪費了,循例我還是要甩鍋一下,這事我持保留態度。


    楊曉敏立馬換了一副惡狠狠的表情,挽著寧芷溪肩膀出門


    :你老婆在我們手上,今天是由不得你了……


    餐吧開在沿江路,這一片匯聚眾多的酒吧舞廳,燈紅酒綠,曆年不衰。其實對於這裏的夜場,雲中行並不陌生,12歲那年,每天晚上都帶著幾個小夥伴偷跑出福利院來這裏賣花賺錢。誆人的台詞仍有在耳。


    “先生買支花吧,


    姐姐這麽漂亮,


    不要這麽小氣啦,才10塊錢一支花,幫幫忙吧,賣完我就可以迴家啦”。


    這段血淚史是屬於雲中行的黑夜,黑到盡頭,無盡的灰。往事塵緣皆如煙,說的迴家,卻又哪裏有家。


    餐吧環境優雅,燭光搖曳,寧殷安排了正對著舞台的c位卡座,上了果盤小吃和紅酒飲料。雲中行打了個電話給方落落,讓她也過來。


    舞台上有個容顏蒼老的大叔級駐場歌手在演唱《皇後大道東》,除了足夠賣力之外別的陳善可乏。雲中行暗暗歎了口氣,讓服務員給歌手打賞個花牌。


    寧殷問雲中行道


    :以前來過這邊?


    雲中行淡然道


    :我12歲的時候,天天在這邊的夜場,這個歌手叫容容,我認得。


    楊曉敏吃驚道


    :哇,沒想到姐夫是個混世魔王。


    雲中行悵然道


    :這是一個不堪迴首的故事。


    那三人一聽有不堪迴首的八卦可挖,立馬精神抖擻齊刷刷湊過來。


    雲中行摸了摸鼻子掩飾道


    :這故事又長又無聊,何必掃了大家的雅興,要不我給你們說個段子吧。


    三人神同步的搖頭,可見態度堅決。雲中行見賴不過去,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緩緩說道


    :我來這裏是賣花賺錢的,那時候這個容容很火的,經常穿著暴露妖豔的女裝,腳踩高跟鞋,天天唱著《雪姑七友》,肢體語言極其浮誇,客人都特喜歡。我原不知道他是男是女,直到有一天在衛生間遇到,場麵特別尷尬,因為我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穿著裙子站著噓噓,有點懵。那容容看了我一眼,隨後和我說道


    :細路,我唔介意你望住我屙尿,但係唔該你屙尿射準d,我對鞋比你濺到濕曬啦。(小朋友,我不介意你看我小便,但麻煩你撒尿有點準頭,我的鞋子都被你的尿淋濕了。)


    我急忙轉迴來,連聲道歉。


    他一邊洗手擦鞋,一邊問我


    :你是賣花的?


    :嗯。


    容容先上下打量我一番,然後煞有其事的說道


    :我會算命你信不信?


    我那時雖然是人生最低穀,但年少氣盛不可以道裏計,直接晦氣懟他道


    :我的命還用算嗎?


    他搖搖頭,很認真的對我說


    :你錯了,我睇你骨骼精奇,天庭飽滿,將來絕非池中之物,你要係唔信,我可以同你賭,如果我算得準噶,甘你就發奮讀書,唔好賣花了,將來認準一件事就去做,宜家雖然艱難,但係我知道上天總會眷顧你的。


    故事講到這裏,雲中行便不再繼續往下說。


    楊曉敏正聽得起勁,連忙追問道


    :然後呢?然後怎麽樣了?


    雲中行臉色紅了紅,


    :呃......這個,呃,一年後我就沒有賣花了。


    紅酒不錯,值得細細品嚐。期間偶爾會有客人過來和寧殷喝上一杯,寧殷自是談笑風生,來者不拒。雲中行側頭和寧芷溪說道


    :你這個弟弟當真是長袖善舞,交遊廣闊。


    寧芷溪雖然心裏認同,但嘴上卻數落道


    :他就是愛玩愛交朋友,這裏可算是他的基地之一,本來家裏也不喜歡他做餐吧這個生意,怕複雜,小姑和我也來過幾次,感覺還好,來這裏的人素質都不錯,客人聽聽歌,看看舞,小資情調釋放一下。不像其它的夜場那樣品流複雜。


    中行聽聞小姑也來過幾次,卻任由寧欣不務正業,難怪老頭子說她短視。信口說道


    :你小姑管得你們挺嚴的。


    楊曉敏像小雞啄米一樣死命點頭埋汰道


    :已經不能用嚴來表達了,簡直就是監獄風雲一樣,今天也就是你的麵子才能帶我出來放放風。


    雲中行溫言敲打道


    :你現在是高考衝刺階段,縱觀全市,可能也就你一個高三學生在泡吧,服了你了。等下我朋友過來,你要多向她請教一下藝考的事,成功還是要靠自己努力。


    楊曉敏拍著胸脯信誓旦旦說道


    :放心吧,你今晚花了這麽多的口水才說服了我媽,我怎麽也不會浪費了你的一番苦心。我肯定會全力以赴,做到最好。


    寧殷剛好在別桌迴來,聽見楊曉敏在豪言壯語,忍不住懟道


    :以前怎麽沒發現你是個這樣正能量的人?居然這麽聽姐夫的話。


    楊曉敏得瑟道


    :我爸都不敢硬剛老媽,姐夫敢不畏強權,據理力爭,是我輩楷模欸!


    這時候,方落落到了,雲中行趕緊介紹給他們認識,然後讓方落落和楊曉敏談關於藝考的事情,寧芷溪也加入討論,雲中行和寧殷喝酒看表演。這時台上換了個女的在獨舞,16-7歲清清秀秀的樣子,隻是身材過於單薄,整個弱不禁風的感覺,嗯,實在是太瘦了。或許學舞蹈的都不會太胖吧。雖然年紀不大,但是功底紮實,舞姿也美,可謂是賞心悅目。寧殷留意到雲中行看得專注,問道


    :你喜歡看跳舞?


    雲中行娓娓道來


    :這應該是漢唐古典舞中的相和歌吧,樂是相和三調,這個女孩能在這麽狹窄的舞台跳出相和大曲的氣勢,實在是了不得,了不得。可是總感覺有點怪怪的,我一時說不出為什麽。


    寧欣:這個你也懂?


    中行:略懂、略懂。隻是你這裏怎麽還請童工的?這個女孩我看最多十六七歲左右。


    :這個你要問曉敏,是她硬要塞給我的。


    雲中行迴頭問楊曉敏道


    :曉敏,你怎麽給你哥哥安排個這麽年輕的女孩來這裏跳舞的?不會影響她的生活嗎?


    楊曉敏說道


    :這個你就有所不知了,說起來怕是要講個三天三夜。


    :那就簡單說說好了。


    :哦,她缺錢。


    :缺錢?


    :嗯,她叫莊蝶兒,是我的同學,也是我們舞蹈班的領舞,她快畢業了,想存點錢上大學。


    中行納悶道


    :怎麽會這樣?她家裏不管?


    :她是在醫院被父母遺棄的孤兒,從小在福利院長大的。


    ......


    雲中行定睛看了一眼那女孩,皺眉問道


    :哪個福利院?


    :好像是東山福利院吧。


    :噢。


    雲中行應了一聲便不再說話,隻是迴想起12歲到15歲時在東山福利院的日子。


    福利院雖然不是地獄,更不會是天堂。院裏收容的孩子有殘的,有病的,有弱智的,也有很多年齡各異的女孩子是屬於身體健全的,隻是從小被父母遺棄了。這些女孩都很懂事,唯一的願望就是能被好心人領養。每當有陌生人來福利院慰問孩子,李院長都會讓孩子們穿上最幹淨最體麵的衣服,洗幹淨臉上手上的邋遢,展露出最流水線的笑容,然後,然後就是重複一次一次又一次的失落,希望,和夜半的哭聲。


    雲中行自己倒從不失落,畢竟從來沒有一個來領養孩子的有緣人會多看雲中行一眼,更不會多問一句,所以自己也從不多看他們一眼,不多說一句。個中道理也人盡皆知,像自己這麽大齡的孩子,性格已定,對於相互間建立感情和信任是有很大風險的,所以從不奢望,更不奢求。雲中行在東山福利院就這樣過了三年,直到準備寄讀,離開前,雲中行暑假在南京做短工的時候,看到這世上最美麗的小石頭,便帶迴來送給院裏的每一個人。


    他們需要,我覺得。我們都需要,我覺得......


    寧芷溪和楊曉敏說道


    :你這個同學怎麽樣?如果人不錯我們可以資助她幫幫她呀。


    楊曉敏還沒開口,雲中行就接口說道


    :你呀還是小看了你弟弟妹妹,也小看了她。


    :這話怎麽說?


    :她要是人品不好,你弟弟妹妹又怎麽會幫她安排勤工儉學,她要是肯接受資助,以寧欣的財力她又何須在這裏拋頭露麵?


    寧殷頭一次意識到麵前這個姐夫心思之縝密深不可測,端起酒杯敬了雲中行一個。


    楊曉敏翹起大拇指讚道


    :姐夫真厲害,資助的事我也和她說過,被她斷然拒絕了,她脾氣很怪的,不大喜歡和人交談,就是一味勤練功,反正我也搞不懂。


    落落聞言點點頭說道


    :有的人就是這樣,你在黑暗的遠處偷偷給她點一盞燈,哪怕微弱閃爍,她也會努力去追逐光明,你要是在她身邊點一個火把,那可能是灼熱難受。說一個典故,有一個人把一幅畫送給雙目失明的好朋友,其他人都不理解和抱怨他,隻有這個朋友很感動,很喜歡,就這樣抱著“看”,這個好像沒有道理,卻又有很深的道理……


    楊曉敏追問道


    :是什麽道理?


    :這個人不覺得自己的朋友是特殊的,是失明的,所以有一幅好的畫,就想讓他知道,想和他分享感悟,這是大愛超越了現實。


    曉敏“哦”了一聲,不過看她一頭霧水的樣子應該是無甚感悟,大家都淡淡的笑了,繼續喝著飲料聊天看表演。


    莊蝶兒換了套舞衣,跳的是《霓裳羽衣》,姿態悠颺,舞姿曼妙。旋轉得漸漸虛幻,似乎迷幻了酒吧一切的關係、情感、紛爭、煩惱,林林總總。


    曲終舞散,博得滿堂喝彩。莊蝶兒換了便服,徑直來到寧欣這一桌,對寧殷叫了一聲“寧少”。楊曉敏站起來拉著她入座,然後問道


    :你怎麽過來了?


    :看到你了。


    :累不累?


    :累。


    :來,想喝點什麽?


    :果汁吧。


    方落落試探問道


    :不嚐一下這個紅酒?一點點,很不錯的喔。


    莊蝶兒:我從不喝酒,一點點都不喝。


    楊曉敏分別介紹道


    :這位是我表姐寧芷溪,這位是雲哥哥,這位是方落落姐姐,落落姐準備安排我考北電的考前培訓,你要不要一起去考考?


    :不去。


    落落奇道


    :為什麽呢?


    莊蝶兒想了想說道


    :我的舞蹈老師說過,北電不會收我的。


    看著她們聊天,雲中行終於知道為什麽這個莊蝶兒的表演有點怪怪的,那是空泛的感覺。空泛的眼神,再好的舞,卻沒有魂。如錦衣下的玩偶。冷漠,沒有笑容,沒有表情,也沒有看著誰,一個也沒有。隻因她總是微微的低著頭,是習慣嗎?哎......習慣了,也就麻木了。雲中行不由暗暗地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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