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危機》(長篇小說)張寶同


    於小蘭一連幾天都顯得很興奮,一迴到家就坐在傅林旁邊的床上給傅林講述那個個體老板如何地陪她打吊針,如何地用車接她送她到單位上班,以及每天下班後還要請她吃飯,帶她兜風。那種神氣活現的樣子就像是一個墜入熱戀中的小女孩。


    一般男人都不喜歡讓自己的女人跟外麵的男人這樣地親密和親近。可傅林明白她是想在他麵前虛榮一下,想讓他知道她雖然在他傅林麵前不被寵愛,但在別的男人麵前卻是個寶貝。因為思想保守和體質不好,除過他傅林,於小蘭還沒跟別的男人拉過手,接過吻,對婚外戀和婚外情基本上沒有任何的經曆和體會。特別是一連得了這多年的病,常年累月都在跟疾病做鬥爭,人生的樂趣幾乎都沒有享受過,所以,傅林就覺得於小蘭活得很可憐了,就想隻要是她高興,隨便她幹什麽他都不會幹涉,也希望她能在他之外,能經曆和體味一下從別的男人那獲取的美好感情和感覺。因為他們這十多年來一直處在感情和婚姻危機的狀態,他沒能給她多少美好的感情,相反,他給她的差不多都是她所不想要的那種苦痛和煩惱。他由衷地希望她在他身上失去的某些情感能在別的男人身上得到補償。正是因為有了各種各樣的戀情和愛情,世上和人間才會顯得美好可愛。當然,他絕不希望她跨過那條紅線,而且他也清楚她不會跨越那條紅線。


    於小蘭除了閑聊,幾乎沒有別的愛好,所以,隻要心情好一些,就想把心裏的話說出來。她見傅林在寫東西,就對傅林說,“給你買的葵花子,你怎麽不吃呢?”她知道傅林為了預防拉肚子,每天都要嗑點葵花子,所以,常常會給傅林買葵花子。傅林說,“你沒見我的嘴裏都起泡了,還敢吃葵花子。”說完,繼續敲打著鍵盤。於小蘭坐在了床邊,一邊看著他打字,一邊開始閑聊起來。她講的還是那位個體老板的事,傅林就說,“這話你都講了三四遍了。”可是,於小蘭講了三四遍,還是沒過癮,又繼續興奮地講述著。


    傅林道不是喜歡聽她絮絮叨叨地講那些事情,那些事情他已經聽過多遍,聽得耳朵都起膙了,但他見她在講述時的那副歡天喜地,眉開眼笑的樣子,就希望她能高興樂觀一些。因為這多年來,他整天看到的是她因病而愁眉苦臉,唉聲歎氣,所以,一聽到她哭天喊地他就感覺自己怎麽這麽倒黴,整天跟這樣的女人在一起,真是讓人煩透了。所以,他覺得應該為她創設一個讓她快樂而不是讓她愁苦的環境,因為她的快樂和愁苦都會傳染給他,隻要她快樂他才會感到快樂,她要是一愁苦,他馬上就開始煩心了。


    但是於小蘭的心態和傅林的心態根本不一樣。於小蘭之所以一遍又一遍不耐其煩把這種事講給傅林,是想讓傅林感到刺激,感到嫉妒,甚至感到憤怒,並通過嫉妒和憤怒,從而感受到她於小蘭的珍貴和寶貝。可傅林卻是希望於小蘭能在別的男人身上得到更多的快樂。這不但有利於她身體的康複,而且也有利於她性格的改變。哪怕他們就是真地離婚,他都希望她能健康快樂地活著。


    作為中年人,傅林當然知道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過分殷勤的意圖,但於小蘭畢竟不是剛諳世事的小姑娘,根本不需要他過分地擔心和顧慮,更重要的是傅林覺得人生一世,渴求的太多,而獲取的太少,感悟人生,世態炎涼,去日苦多,憧憬和熱望總是要被雨打風吹去,似水流年能有多少良辰美景!特別是於小蘭這種身體和性格先天不足的傳統女人,能有一次被自己喜歡的男人這般嗬護和追求的經曆也未必就不是一件好事。因為傅林就曾這樣想過:就算自己能活七十歲,身後也就那麽一萬來個日日夜夜,如果用倒記數來算,每過一天,生命就會因此而減少一天,而一天一天又是過得非常快。如此算來,人不免每天都會有一種緊迫感和恐慌感,就會覺得每一天都很寶貴都該珍惜,都應該好好地享受和享用,可是細數起來,我們的每一天中,究竟有哪些東西能值得我們真正地去享受和享用呢?所以,這樣一想,他也就能對於小蘭和那位個體老板的關係感到寬容和理解。他想隻要於小蘭她能活得高興活得快樂,沒病沒災的,不給他傅林生添麻煩,他就謝天謝地了。


    當然,單位正在忙著搞減員增效和優化組合的改革,材料多得寫不完,傅林也根本沒時間和精力去多管於小蘭和那位個體老板的事。忙了一天,下班迴了家,傅林就想清靜一會,或是看看書報,或是寫點東西,就不想聽於小蘭嘮嘮叨叨沒完沒了翻來複去地重複著這些無聊的事情,但他又不好破壞她的興致,就隻好一邊寫著東西一邊聽著她講著。於小蘭想通過給他講這些事讓他有些婚姻的緊迫感,好像他傅林再不珍惜她於小蘭,她於小蘭就有可能被人家個體老板掛走了。可是,她卻不知傅林卻根本就不在乎她被個體老板掛走,因為她真地被人家個體老板掛走了,那他傅林就可以徹底解放和自由了,可以光明正大地和夏小麗呆在一起了。


    一次,於小蘭終於忍不住了,就對傅林明說,“你一天到晚不把我放在眼裏和心裏,可有人整天在屁股後麵追著我。”這話講多了,也就在傅林的心裏產生了這樣的印象:他們的這種遊戲是不是玩得有些過頭了?所以,再當於小蘭對傅林說起那個個體老板一直在跟老婆鬧離婚的事,傅林就忍不住地有些煩了,說,“是不是人家看上你了,想跟你一起過日子了?”接著,又說,“你們中年女人就是喜歡跟自己老公爭爭吵吵,卻愛跟人家陌生人說些心裏話。”


    於小蘭一聽,就認起真來,生著氣說,“你這人怎麽這樣小心眼?一給你說人家鬧離婚,你就以為我是想跟人家一起過日子。那以後誰還敢給你說啥話?”傅林耐著性子說,“你們想幹啥就去幹啥好了,隻求你不要老是在我麵前絮絮叨叨,沒完沒了好不好?你沒看我正在忙著寫東西?”於小蘭更生氣了,說,“人家一天都沒跟你說過一句話,一跟你說話你就是這種態度?你要是幹事就到辦公室裏去幹,別在家裏幹。整天見你忙這忙那的,也沒見你忙出什麽結果。”


    傅林就停了下來,對於小蘭說,“好,我先不寫,你說吧,我洗耳恭聽,等你說夠了,我再寫。”於小蘭並不解氣,仍然氣休休地說,“你跟我在一起沒話說,要是換上別的女人,你恐怕話比誰都多。”傅林一驚,心想於小蘭竟然也知道男人的這種德性。不錯,傅林在跟別的女人聊天時的確是妙語連珠口若懸河,但那必須是他所喜歡的女人。男人都是這樣,遇到自己喜歡的女人就跟遇到了知己一樣,不知不覺地就變成了演說家。可跟自己的老婆在一起,就老覺得連一句多餘的話都不想說。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麽現象。是不是該說的話早就說完了。


    傅林掩飾了一下自己的心虛,說,“人家老板對你那麽好,陪你看病,請你吃飯,還開車送你上下班,陪你聊天,訴說婚姻的苦惱,你想人家圖了個啥?再說,你不是也一直巴望著想過那種大富大貴的生活,何不乘機改變一下?”於小蘭說,“好,既然你都這樣說了,那行,到時間離婚,你可別有怨言。”傅林說,“我這個人別的不行,但還是有自知之明,能夠通情達理,決不會因為自己無能,還要死拉著別人不撒手。”於小蘭說,“那好,咱們走著瞧吧。”說著,氣衝衝地從傅林的身邊離開了。


    以後的幾天裏,於小蘭天天晚上都是十一點左右才迴來。迴到家後,也是一副氣哼哼的樣子,好像這個家早就讓她呆夠了似的,見了傅林也不肯搭理。有時傅林忍不住要問她一句,“怎麽老是這晚才迴來?”因為她一迴來晚,晚飯就得要他來做。吃完飯再收拾洗刷,就要花去他不少寶貴的時間。可於小蘭愛理不理地說,“跳舞去了。”傅林聽著這話,也就不想再追究了,心想她要跳舞就跳去吧,隻要她能高興快樂就由著她。其實她不在家也好,雖然不能做飯刷碗,但也不會坐在自己旁邊嘮嘮叨叨讓自己沒法安心寫作,也就隻好說,“你跳舞我不反對,但你應該迴來早一點。”於小蘭就不再理睬傅林,進到衛生間裏開始洗漱。洗漱完,便上床睡覺,然後把電燈拉滅。


    傅林正在寫東西,見於小蘭把電燈拉滅了,就躁了,用力一下又把電燈拉亮,說,“你想幹嘛?”因為她過去從不這樣,即使她睡覺了,也不會影響傅林寫作。於小蘭就說,“十一點多了,該睡覺了,明天還要上班呢。可你亮著燈,我睡不著覺。”傅林沒辦法,就隻好關機準備睡覺。


    也許男人就是這樣,你找他說話時,他覺得你在煩他,可等你真地不肯理他了,他又覺得一個人沒人理也很沒意思。所以,傅林就有事沒事找於小蘭說話,可於小蘭有意拿架子,板著臉故意不理他。傅林就躁了,咬牙切齒地說,“你到底是咋了?擺出一副皇妃的架式,有意想找不痛快?”於小蘭也把眼睛瞪了起來,說,“咋了?你想找別人說話就說話,你不想跟別人說話就不說話,你以為你是天王老子還是真龍天子?啥事都要由著你?”


    傅林說,“你找人說話也不看時間,沒點眼色,人家正忙著,你就沒完沒了地絮叨。你有話不會等人家沒事了再說?”於小蘭就問,“你給我說你啥時有空?就是吃著飯,眼睛還盯在電視上,除非你倒在了床上睡著了,這才算是有空?再說你不就是在電腦上打字,打來打去打了十多年了,除了把身體打垮了,把眼睛打壞了,把頭發打稀了,也沒見你打出個什麽名堂。如果你覺得打字重要,還結婚成家幹嘛?誰跟你結婚也不是來看你打字的。”


    傅林覺得於小蘭言之有理,也知道一家人的感情交流和語言交流非常重要,可以加強相互的勾通和理解,有助於家庭的和諧和穩定,而寫作隻是他的一種追求,而這種追求的目的也是為了能讓家人生活得更多。可是對傅林來說,他過於注重要用自己的成功來改善家人的生活,而對與家人的平時交流有所忽視,因為在他的心中,那個不甘心和不死心的奮鬥意識和功名利祿還在時時地誘引著他。


    他已奮鬥了大半生,可功名職位和物質財富還都是兩手空空,如果他傅林是一個平庸之輩,也就認命了。可是他傅林無論是在中學時代還是在大學期間都是出類拔萃的人物,現在混成這種灰麵土臉的模樣,真是讓他無顏麵見江東父老,無顏麵見那些曾對他寄以厚望的同學。一個人如果到了四十歲還沒有什麽成就,那他這一輩子也就這樣了。而現在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他必須要拚死一搏,做最後的衝刺。盡管他很清楚他成功的可能性並不大,而且即使幹出點什麽成就也無助於他改變命運,但是,他還是想再拚一下,所以,他對於小蘭說,“你看我這樣地奮鬥,也是為了這個家,你應當支持才對。”


    對傅林這話,她的迴答是,“你是為了你自己,你出名也好,成功也好,都是你傅林自己的事,我於小蘭能沾多大的光?再說,我於小蘭也不想占你啥光。”其實,哪個女人不想找個有進取心和事業心的男人,可是,有進取心和事業心的男人常常會把時間和心思都放在追求功名之上,因而會缺少許多的生活情趣和感情交流。如果男人確實在功名上有所建樹和成就,女人即使失去一些犧牲一些也會覺得值得。可是,要是男人追求了半天而一無所獲,她們的態度也就不一樣了,就跟吃了大虧受了大騙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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