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危機》(長篇小說)張寶同


    有許多事你不去觸碰就不會感到事情的嚴重性,一旦你招惹上了,才會深深地感到事情竟然是如此嚴重。就跟平時把闖紅燈不當迴事,可是,哪天你遭遇了車禍,才會後悔不已。


    通過這事,傅林深深地感覺到生活中的道德和行為準則的確不是用於說教和擺設用的,它實在是人們日常生活方式的一種準則和指南。遵守操行和循規蹈矩的生活方式常常會讓人覺得枯燥和單調,就像一潭平靜如常的水麵,不會出現什麽生動奇異的波紋。但是,遵守規範卻能使你不會因違反規矩而惹出麻煩和造成惡果。可是,這種體驗往往隻有在違規破戒而招致災難時才會感之深刻。


    此時,傅林真是恨之尤晚,痛悔不及。倫理道德和千古遺訓千句百句地浮現在他的腦海裏,迴響在他的耳旁。這也使他不住地檢討著和質問著自己:寒窗十多年所修心苦讀的警世名言和做人道理都跑到哪裏去了?為什麽就不能抵製自我墮落的誘惑?難道自己天生就是個庸俗放任的好色之徒?所以,老天才會用這種身敗名裂的髒病來處罰他。


    隻不過這次老天還是給了他一些麵子,沒有讓他損名丟臉。可能是有意在給他一次接受教訓的機會,讓他懂得放鬆約束就會招致報應。好像就是這樣,對於違反天規和不守操節的人,老天早晚是不會放過他的。這也就像是在給他傅林敲響了一個警鍾:無論你在幹啥事,總有一個無形的影子在跟隨著你,審視著你,讓你感到敬畏感到心虛。而這絕非隻是一種空洞的警示。


    這天早上,傅林進到辦公室閃了一下身就出了機關大樓,騎車來到了城裏的一家私人專科醫院,聽說這裏冶皮膚病有特效。這還是他昨天從報紙夾縫中的廣告裏看到的。因為他來得早,醫生還正在吃早點。這位醫生約四十來歲,穿著一件髒咕隆咚的白褂,頭發亂糟糟的。所以,在傅林的眼裏,他更像是一個農民,一點都不像是個醫生。診所是一大間家屬樓的一層門麵房,屋裏顯得有些零亂,衛生情況一點都不好。這給了傅林一種很不好的印象。


    那醫生見傅林來了,就指著旁邊的凳子讓他坐著等著,繼續有滋有味地吃著油條,喝著豆漿。傅林坐在一旁看著醫生在吃著早餐,就想一個人能在這裏又吃又喝,胃口肯定不會差,而且免疫力極強。要是他,不要說是吃東西,就是呆在這裏就感到膩歪惡心。


    吃過早點,把手一洗,醫生問傅林,“怎麽迴事?”傅林指著下身說,“小便處有些發癢。”醫生就把傅林叫著進到了一個用布簾遮擋的屏風後麵,讓他脫下褲子。他脫下褲子,把那家夥拿起來一邊說著一邊讓醫生查看。醫生拿起一個像是放大鏡的儀器看了一會,也不知道看出啥問題沒有,就說,“問題不大,用我的藥抹上幾次就好了。”傅林就問醫生,“是啥病,嚴重不?”醫生說,“雖說不算嚴重,但也不能不當迴事。小病不治成大患呀。”說了半天,傅林還是沒聽醫生說是啥病,就急著又問,“到底是啥病?”醫生說,“可能是滴蟲。不過,不算嚴重,抹些藥就好了。”


    傅林沒聽說過這種病,就問,“滴蟲是什麽?”醫生解釋說,“就是一種寄生蟲,不過,沒一般性病那麽嚴重。”一聽這話,傅林就覺得這醫生有點在胡蒙人,又問,“這病咋治?”醫生說,“抹些外用藥,過上兩三個星期也就好了。不過,要多用溫水清洗。”傅林說,“不用打針了?”醫生說,“不用打針。”說著,給傅林開了兩盒藥,藥的標價是八十元。傅林就說,“這藥咋這樣貴?”醫生卻說,“我這藥可是全市最低價。你是去別的醫院要價會更高。”傅林猶豫了一下,就掏出四十元錢遞給醫生,說,“我沒帶這多的錢,就先拿一盒,等用完了再來買。”


    這藥也是一般藥店都能見得到的藥,隻因是治這種見不得人的病,所以,就不能讓別人看到。傅林迴到了家,就搬出《新華大詞典》查閱看滴蟲到底是怎麽迴事。詞典的解釋為:原生動物,身體多為橢圓形,有鞭毛,寄生在人的腸子和陰一道裏,也有的生活在淡水裏。根據這個解釋,傅林覺得這種病隻能是女人得,而不是男人得的病。但這隻是詞典裏的簡單解釋,不是醫學上的病理說明。所以,傅林就不能完全判定自己是不是也能得這種病,也不知到底該不該塗這種藥。他把藥盒上的使用說明一連看了好幾遍,覺得塗抹這藥不會有什麽負作用,才決定該試用一下。


    於是,他進到了衛生間,就用溫水清洗了一遍,在上麵塗抹了厚厚一層藥膏。也許是藥塗得過多,粘粘乎乎的散發著濃濃刺鼻的異味,很不好聞。沫完藥,傅林用肥皂把手好好地洗了一遍,生怕那該死的滴蟲會傳染在到別的地方。


    可是,這時於小蘭已經從醫院裏拿迴了化驗單,檢查結果是黴菌感染。看著於小蘭的化驗單,傅林就知道自己被那個醫生騙了,自己根本就沒有得什麽滴蟲病,可是,這事他卻不能給於小蘭說,一是怕於小蘭會信以為真,感到害怕;二是怕讓於小蘭生氣,罵自己傻瓜。既然檢查結果出來了,傅林就不再像前些天那樣蔫不拉幾,見到於小蘭都不敢把頭抬起。為了讓於小蘭消除恐懼心理,他把電話線插在電腦上,開始上網查閱有關黴菌感染的相關信息。


    網上出現了許多有關黴菌性陰一道炎的內容。他一口氣看了十多條相關信息,基本內容大同小異,說婦科黴菌性陰一道炎有細菌性陰一道炎、滴蟲性陰一道炎和念珠菌性陰一道炎。臨床上以白帶的性狀發生改變以及外一陰瘙癢灼痛,異味為主要臨床特點,性交痛也常見,感染累及尿道時,可有尿痛、尿急等症狀。治療多以針對病因抗生素類藥物加外用栓劑和洗液配合治療。保持外一陰清潔幹燥,避免搔抓。不宜食用辛辣刺激性食品。


    顯然,這種病是婦科中最常見的病症,跟他們所擔心的性病毫無關聯。傅林感覺窗外天空突然地明朗起來,心情無比地輕鬆。這事盡管讓他驚恐一場,但他覺得隻要不是那種病,他也就放心了。於是,他把於小蘭叫了過來,讓她坐在電腦前看他查閱的資料。於小蘭非常認真地把網上的內容一連看了兩遍,然後對傅林說,“我的感覺和症狀就是這樣。”傅林就說,“方醫生也太大驚小怪,小題大做了,拿著雞毛當令箭,明明是黴菌感染,卻搞得讓人感覺還真是得了什麽性病。”


    可於小蘭卻用教訓的口氣說,“就這你也得接受教訓,不能再跟別的女人胡勾搭,幸虧這隻是黴菌感染,要是真是得了性病,得了愛滋病,那咱們這個家還不家破人亡了?”傅林雖然理虧,但他不願讓於小蘭說他跟別的女人勾搭,就說,“我看你也跟方醫生一樣,大驚小怪,小題大做,拿著雞毛當令箭了。”於小蘭還是用嚴厲的口氣說,“不是我拿著雞毛當令箭,而是你傅林見到女人就不當家了,而且什麽汙七八糟的女人都能當成寶貝。”


    傅林覺得於小蘭在侮辱他的人格,就真地生氣了,別的話他不好反駁,這種話他可是有太多的迴擊。他惱怒地說,“別給你個麥秸你就當成了拐棍。別說我沒找什麽汙七八糟的女人,就是找了,還不是讓你於小蘭給逼的?你不說好好地檢討自己,老是把屎盆子往別人的頭上扣。你是不是覺得你得了病別人都得原諒你關照你,你把別人折磨了十多年是應該的?告訴你,我沒有跟你離婚是看你得了絕症,看你還在危險期,不想加重你的心理負擔,不想讓你承受更多的苦難。要不是我心軟心善,早就跟你離過婚了。”說著,飯也不吃,就氣唿唿地衝了家門。


    為了堵氣,傅林下班後不想迴家,就跟老良下了兩盤棋。可是,正下著棋,於小蘭把電話打來了,傅林想於小蘭肯定會嫌他下班不迴家,要對他發脾氣。可是,於小蘭卻隻說了句,“快迴來吃飯。”老良聽到於小蘭要傅林迴家吃飯,把棋盤一收,說,“快迴去吧。”


    傅林騎車迴到家裏,見於小蘭非但沒有朝著他堵氣板臉,反是一副喜眉笑眼的樣子,就覺得女人的心態真是春天的雨,秋天的雲,讓人捉摸不定。你對她和善了,她卻要給你發個脾氣,到你真地把臉陰沉起來,她倒對你眉開眼笑了。他正要進廚房,看要吃什麽飯。於小蘭卻說,“你坐一會,我給你下飯。”


    傅林就坐在沙發上看著《新聞聯播》。不一會,於小蘭就把一碗餃子端在桌上,讓傅林吃,傅林一吃是牛肉的。於小蘭是河南人,做飯燒菜都不咋樣,但唯有包的牛肉餃子最好吃。傅林就覺得奇怪,說,“今天遇到啥稀罕事了?”於小蘭說,“沒有呀?”傅林說,“那非年非節的你咋想起包餃子了?”於小蘭一怔,說,“咋了,不過年不過節就不能包餃子了?”聽著這話,傅林就想這是於小蘭在向他表示歉意,不隻是今天中午時的歉意,而是這十多年來的歉意,於是,心裏憋著的那股氣頓時就雲消霧散了。


    於小蘭坐在旁邊看著傅林吃飯,傅林覺得怪怪的,就對於小蘭說,“你今天咋了,不看電視,看我幹嘛?”於小蘭說,“我在看你的麵相。”傅林一驚,說,“我的麵相咋了?”因為他常聽於小蘭說他左眼下麵有個黑痣,那是男人好色的標記。所以,他對於小蘭的這種話非常反感。可於小蘭卻說,“今天陳總問你近來咋樣,我說還是那樣,老實八嘰的,沒啥長進。可陳總說你將來定會有大的出息。我不相信,問他為什麽。陳總說他看過你的麵相,說你不是秀才,就是官員。我說當官的人不是腦袋大就是肚子大,可你的頭不大,肚子也不大了,哪有什麽官相。可陳總說你身上有股相氣,說你腦子聰明,身材勻稱,相貌清矍,意誌堅強,不是一般的人。”


    傅林就說,“你原來是因為這才給我包了餃子?”於小蘭說,“是又怎麽啦?”傅林說,“可是,你會失望的。”又說,“你看人家小林是我的徒弟,還比我小好幾歲,又是農家子弟,才隻是個中技畢業生,現在都是工會主一席了,可我還是一個副科級的科員。再看人家關梅,還是女流之輩,不也當上了我們科的科長。相比之下,我背時倒運,勤勤懇懇老老實實地工作了十多年,一點長進都沒有。再看我們那些同學,過去差不多都不如我,可是,現在哪個不比我混得好。要不,現在同學聚會我都不去了。”


    於小蘭搖搖頭,說,“小林和關梅他們算啥?跟你一比,真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上。”傅林一驚,說,“你咋能這樣說?凡是能當官的人都是有著過人的本事,要不當官會這麽難?”於小蘭不以為然地說,“小林有啥本事,跟你學寫文章學了三年,寫出的東西別說領導,就是我都看不上,就會整天圍著領導跑前跑後給人家當孝子賢孫。杜廠長愛吃豬蹄,他天天早上跑去排隊給人家買豬蹄,高書記的孩子在外地,家裏沒有幹活,他三天兩頭給人家掃房子洗馬桶。關梅嘛,我就不說了,是個賣貨,為了當官連臉都不要了,也不知道她每天咋好意思在熟人麵前晃來晃去。”


    傅林說,“你以為水平高,業務精,工作好,貢獻大就是本事?那你錯了,這些都是單位領導忽悠人的招數。你看看我們單位真正有本事的人,有幾個能身居要位?那些擔任要職的哪個不是從溜須拍馬,左右逢迎這條道路走上去的?如果小林不天天給杜廠長家買豬蹄,不給高書記家掃房子洗馬桶,他能從一個車間裏的油漆工調到機關當秘書?然後又當了科長?如果他不娶人家工貿局局長的醜女兒,他能這麽年輕就當上了工會主一席?”


    可於小蘭還是搖著頭說,“他那算什麽本事,要是你給人家買豬蹄,洗馬桶,我都敢把門關著,不讓你進這個家。我才丟不起這個人。”傅林無奈地說,“所以,我也隻能混成這樣,一輩子沒有出頭之日。”於小蘭說,“我道不這樣認為,我覺得你才算是有真才實學的人,論業務,你是電機專業的高才生,論水平,你是廠裏大名鼎鼎的筆杆子。”傅林說,“可這有啥用?當不了官,你還不是人家手裏的一支筆,一把工具?”於小蘭說,“你就是當不了官,我也愛你。當不當官,還不是一樣生活?可是,我相信你總有一天會翻身,一旦你翻了身,我就能跟著你享福了。”傅林說,“那你就好好地做夢吧。”說著,便把吃完飯的碗送進了廚房,進到臥室裏學習英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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