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危機》(長篇小說)張寶同


    時光荏苒如白駒過隙,往事依稀若素月流空。意思說時間確實過得太快了,好像白駒過隙一樣,一眨眼的時間就仿佛恍如隔世。感覺好像過去的事情就仿佛發生在昨天一樣,那麽地清晰明了,實際上時間已是過去了很久很久。但是,家中的生態環境未變,家中的兩個人也沒變,所以,家中的一切還是那個樣子。兩個人在家中的主旋律就是沒完沒了地吵架。這就跟患病一樣,隻要患病的內部環境未變,那麽患病的因素就自始自終地存在著。


    傅林又跟於小蘭吵了起來。原因是廠裏來人收家屬樓的水電費。因為家屬區裏偷水偷電的現象很嚴重。不到半年時間,傅林家用於交費和平均攤派的費用,總共要交三百元錢。如按平常的水電費來算,每度電是0.49元,每噸水是1.9元。傅林家隻有兩隻燈泡,一個電視,電腦也不是常用,沒有空調和冰箱,到了夏天,每天隻用一兩小時的電扇,過了夏天,電扇也就不再用了。每月至多也就用上二十來度電,最多不會超過30度。水費每月按4噸算,兩者合起來也就是二十元左右。半年時間也就是100元左右。可是,每個門洞還有一個總電表和總水表,交費不但要看每家的電表和水表,還得要把總表的數字加在一起進行計算和交費。


    本來,每家用的水費和電費並不多,可是有人想從這可憐的水費和電費上謀點私利,就偷偷地篡改了電路和水表。其實,篡改電路和水表也沾不了多少小便宜,問題是那些篡改電路和水表的人竟然用電爐燒水做飯,用水洗車澆地。這就使得用電量和用水量大增。能幹出這種缺德事的人就那麽幾家,大家都心知肚明心照不宣,但心裏卻把他們恨得咬牙切齒暗暗罵娘。因為幾乎每家都有在總廠車間裏當工人的人,對這些偷水偷電的伎倆好像都會一些。開始是個別人偷,慢慢地就變成了許多人偷,最後連那些不會偷的人也請懂行的人來幫忙篡改電路和水表。想想看,一棟五層樓,每層四戶人家,一個門洞就是20戶人家。如果大多數人在偷水偷電,那麽少數人就得倒大黴,攤大錢。所以,每次交電費和水費,於小蘭就氣得要請人幫著篡改電路和水表。可是,都被傅林給擋住了。傅林覺得為那點小錢,而丟失大節等同於撿了芝麻,丟了西瓜。為了那些電費水費,一年也不過損失個四五百元錢,可是,一旦讓別人知道了你偷水偷電,那可是會罵上你一輩子。


    本來,傅林就因樓裏有人偷水偷電而氣惱,不料開櫃取錢時,卻見櫃裏隻剩下二十來元錢。剛開過工資沒幾天,怎麽就沒錢了?傅林厲聲問於小蘭,“錢呢?”於小蘭頭也沒抬地說,“拿去買藥了。”傅林當即就火了,喊道,“你把錢都拿去買藥了,一家人還吃飯不吃?”於小蘭做出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迴答說,“我總不能不買藥吧?”傅林見於小蘭還強詞奪理,火氣更大了,說,“買藥也不能用那多的錢。你怕不是把藥當飯吃吧?”於小蘭以為傅林是在惡毒地攻擊她,就反擊道,“你才把藥當飯吃呢。”


    傅林簡直有些氣瘋了,大聲地對著於小蘭喊道,“你是不是魔鬼派來專門來折磨我和坑害我的?”於小蘭說,“你才是魔鬼呢。我的病就是你害的。”傅林的喊聲更大了,說,“哪你咋不跟我離婚呢?”於小蘭說,“想得美,讓我跟你離婚,你好再找個年輕漂亮的大姑娘,做夢去吧!”


    傅林有些累了,也知道若是再不停火,戰爭就會逐步升級,到最後隻能落個兩敗俱傷。這種戰爭他們不知打過了多少次,最後的結果都是那樣。所以,傅林不想再往下吵,就緩了一下口氣,說,“我不跟你吵,現在收水電費的人就在樓下等著,你說咋辦?”於小蘭大概也不想再吵了,就說,“我這裏還有三百元錢,是單位派人剛送來的救濟金。你先拿去交水電費。”傅林從未申請過救濟金,覺得申請救濟有種哭窮或乞憐之感。再是,單位的救濟金每個季度才隻有兩個名額,多少年來總是在那幾個人的身上來迴地輪換,何時會考慮到他傅林。可是,眼下,這三百元錢的救濟金拿在手中就有種沉甸甸的感覺。


    因為跟於小蘭剛吵過架,氣惱未消,心情煩躁,他就坐在沙發上仰麵躺著,好讓心情能舒緩一下。他不禁想著做人為何這般艱辛?自己的人生為何如此地多災多難?自己活得為何如此地沒有價值?問天問地,也沒有任何的迴應。想著想著,就感到半邊頭痛起來。他知道自己容易生氣,一生氣就暴躁,一暴躁就會頭痛。這讓他有種憋悶的壓抑,就想出外去散散心。


    這些年來,每當發生爭吵和幹架,傅林就要出外轉上一圈,一是想躲開這個讓他心煩意亂的家,不想再見到於小蘭;再就是想讓自己的心情能平和安靜下來。說實在的,傅林對這個家早就失去了信心,要不是為了孩子,即使於小蘭不離婚,他也會撇棄工作,離家出走,到很遠很遠的深山老林裏,像陶淵明那樣搭上一間茅舍,種些花草,寫些詩歌文稿,看看群山美景,遠離凡塵喧囂,無羈無絆地思考,無憂無慮地生活,自由自在的觀賞日出日落,雲卷雲舒,隨心所欲地在夜幕下吹笛泛舟,輕歌低唱,那該是怎樣的一種境界?


    這種情景不知在傅林的腦子裏浮現過多少次。傅林是個感情和想像非常豐富的男人。而且,他也知道多情善感和沉於夢想是種非常美妙的感覺,如仙樂在心裏流淌,如花兒在心中開放,賞心悅目,且飄飄欲仙。但是,現實生活總有那麽多的憂慮煩惱,整天攪得他心煩意亂,焦躁不安,常常是想躲都躲不過去。所以,每到這時,他就離開讓他煩躁的家中,獨自出外,靜靜一人地找個地方沉思遐想,換下心境。


    夏末秋初,正是淫雨初降之時,天色陰鬱昏沉,雨水時長時短,霧氣迷迷朦朦。傅林打著雨傘,走過一條狹長的街道和一段泥濘的小路,來到了一片被青草染綠的山坡空曠地帶。這片地帶之所以還空著,是因為這裏是唐朝含元殿的遺址。平時,這裏總有些人來這裏練氣功,打門球,可是因為下雨,古遺址顯得冷冷清清,似乎隻有瀟瀟不歇的雨簾和風化千年的殘垣。進到古遺址的邊上,傅林的心情依然是霧氣未散,心中還仍被那句“人到愁時無處會,不關情處總傷心”的悲愁憂煩浸染著。


    順著草坡小徑朝著那麵高高在上的含元殿遺址的坡上走著時,傅林就覺得有片鮮亮的紅光在眼前一閃一閃的。抬頭望去,細雨剛過的坡頂上立著一把鮮紅的小傘,傘下是一位捧書靜讀的少女。因為是細雨之後,空氣異常清新,遺址高坡上被雨水洗潔一新,有輕淡的霧氣在微風中飄散。而那位少女正捧書靜讀,且過於專心,並未意識到細雨已停,仍舊在打著雨傘。雨中的青春少女本身就是一種純美的風景,再加上那執傘雨中捧書靜讀的詩情和意境,其景致真是妙不可言,夢所不及。


    傅林自己是個文人,好學上進,所以,對愛學習求上進的人自然是心懷敬意,況且又是這麽一位閃爍著晨光露珠般清純與光暈的女孩。傅林從未見過這種背景中的女孩,整個心靈仿佛都被她那青春絢麗的光色映透了。他知道這是青春的風景,而青春的風景是人生之中最絢麗璀璨的風景,也是最動心誘人的風景。人在孤獨閑煩和心靈空寂之時,心緒就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飄泊不定,沒有著落,少不了會盼望有個可心的異性能相濡以沫,一吐心聲。所以,見到這執傘捧讀的女孩,傅林就覺得心裏一亮,繼而就有種心魂撩蕩和春心萌發的衝動。


    但是,細細地欣賞和體味這種青春的美景,卻也有一番酸楚的滋味在心頭。對於已進中年的傅林來說,這種風景隻能欣賞,卻已不能再品嚐了。青春的風光和年輕的景致畢竟早已離他而遠去了,而且還會越來越遠。想到這裏,一種自卑與沮喪的心酸與傷感便頓時湧上心頭,讓他感歎悲哀,黯自情傷,悲情之中也夾雜著濃濃的羨慕與嫉妒。


    他不禁在想自己也是從青春時代一步步地走過來的,怎麽就從未體驗過如此動人心魂的景致?這讓他想起了那句很時尚的話:你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著你。是這樣,當你在看別人的風景時,並未意識到自己也是別人的風景。因為那時,他的人生正處在寒窗苦讀之際,根本沒有心思把時光花費在別的事上。正因為如此,讓很多人都是感到年輕之時並不覺得青春之絢麗和美好,直至一旦青春流逝,永不再來,才會培感青春之珍貴,而眼下這幅圖景最能讓人品味出青春永逝的那種悲情滋味。


    青春的滋味早已淡漠在遙遠的迴憶之中,但能和年輕漂亮的女孩在一起卻也能讓人有種年輕和清新之感。於是,他順著草坡上的小徑走到了平坦的坡頂上,直走到那個女孩的麵前。那女孩見他朝她走來,便抬起頭來朝著他望過一眼。他乘機用那種敬慕的口氣對女孩說了句,“好學用功呀!”那女孩見傅林一副斯文與雅致的氣質,好像也對傅林有了好感,臉色不由地一紅,露出白齒輕輕地一笑,說,“快考試了,複習複習。”傅林就問她學的是哪門專業。女孩說學的是英語專業。


    交談過幾句,兩人的話就多了起來。從女孩的話中,傅林得知女孩是在師大成人學院英語大專班學習。女孩今年才隻有二十二歲,在西郊一家小廠工作,效益一直不好,找了個男友,雖說是在一家國營大廠工作,卻隻愛打牌,不求上進,而且脾氣也不太好,兩人談了半年多了,想散又不好散,所以,一直很猶豫很苦惱。她說她想好好把英語學好,以圖以後能進個賓館或當個導遊,也好換個工作環境。


    聽著女孩的自訴和悲歎,迴顧自己的青春足跡,傅林這才恍然感到,青春原來並不隻是亮麗的光色和迷人的風采,其實還有著很多很多的困惑與苦惱。人在年輕時要上學要找工作,要考慮結婚成家和前程未來。相比之下,中年畢竟還是一個有所成就的人生季節。細細品味,傅林覺得自己年輕時也不過如此,整天抱著書本學習,而且要比這女孩更刻苦用功。畢業後,他進到了電機總廠,當上了技術員,可是,他舉目無親,孤獨一人,住在廠裏的一間兩人住的宿舍裏,連個電視都沒有,下了班,除了看書就是寫作,再不就是到街上瞎胡轉。


    那種生活實際上很孤獨很無聊。所以,那時,他最渴望和最想做的事就是找個女朋友談戀愛,以填補工作之餘那過多的寂寞和時光。而且,一連談過好幾個對象都沒成,不是人家嫌他家不在本地,沒有家庭背景,就是他嫌人家長相不好,或是工作不好。直到認識了於小蘭,才總算結束了孤獨無聊的單身生活。


    但自從進入中年之後,傅林似乎早已忘記了那種孤獨無聊的單身經曆。見到現在的女孩一個個打扮得風采卓著,亮麗迷人,心裏就好是豔慕,好是動心,直懊悔自己那時隻顧讀書,沒能細心地去品嚐青春的滋味,也幾乎沒有在與年輕女孩的戀愛中花多大的功夫。他想如果他能再次重新迴到青年時代,他一定會把大部分時間用在談情說愛上,好好品嚐一下青春的美妙滋味。


    青春是美好的,青春是人生最絢麗多彩的風景。但是,最能體味這種絢麗與美好的卻往往不是年輕人,而是那些不再年輕的人們。因為他們比年輕人更懂得怎樣去珍惜和欣賞這寶貴的青春。當然,青春也是一朵未曾可知的鮮花,色彩雖是豔麗,卻不知以後能結成怎樣的果子。可青春卻也有著一種蓬勃樂觀的自信:那就是有花就不愁沒果。不管以後結果如何,眼前這鮮美的花色就夠讓人豔羨不已。傅林是個對鮮豔的色彩非常敏感的人,對青春和年輕漂亮的女孩也自然是十分地喜愛,覺得和她們在一起,被她們的氣息純淨著,被她們的色彩映照著,就覺得自己也頓時充滿著生機與活力。這空曠清新的雨後古跡中,隻有他們兩人,他想他現在和她一起融入在同一個風景之中,那景色讓別人見了也一定非常地美妙誘人。


    女孩單純而清秀,話語誠摯而懇切,明亮的眼神中流露著淡淡的憂鬱。她似乎有很多的困惑和迷惘,有許多的話要說。而這些話好像已經在心裏憋了很久,一直找不到知心的人傾吐出來。她見傅林談吐不凡,溫文爾雅,就知道傅林是個知書達禮的文人,便用一種學生向老師討教的謙恭和敬重不住地對著傅林說著問著。傅林是從那個年代過來的人,對年輕人在工作和戀愛等方麵的憂慮和困惑自然是體會頗深,所以,對女孩的每一個困惑和問題都能客觀公正,入情入理地進行解答和告誡。這樣一來,女孩對傅林就更是敬佩,甚至可以說有點崇拜了。


    他們就這樣不停地說著聊著,也沒注意到雨是不是停了,還依然地打著雨傘。直到天色開始有些黑了起來,女孩才吃驚著說她還要上夜班呢,便匆匆忙忙地告辭走了。目送著那把鮮紅的小傘漸漸地迷離在雨後陰濃的暮色中,傅林不禁萌發出一陣由衷地感激。他想與其說他是在為她解答著青春的困惑,道不如說她是在為他指點著人生的迷津,幫他驅散了諸如沒能當上科長和婚姻一直不如意等許多長期困擾著他的苦悶和煩惱,使他懂得不管是中年人還是年輕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輝煌與迷惘,不必張揚自得,也不必泄氣自悲。


    傅林雖然給女孩滔滔不絕頭頭是道地講人生講奮鬥,但自己的愁緒和煩惱卻是紛紛擾擾地積滿心頭。在家中他與於小蘭及他們家人都鬧得很僵,婚姻陷入危機卻無法解脫;在單位他懷才不遇,處處受壓,所以,就對人生憂慮悲觀,覺得生不逢時,處境不好,甚至都不想進到單位的機關大院裏。所以,雙休日就成了傅林期盼和巴望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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