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危機》(長篇小說)張寶同


    從餐廳迴到病房,於小蘭還處在昏迷之中,但護士已給她掛起了吊瓶。嶽母和於小玲正坐在床邊守護著。李義偉問於小玲,“小雲和衛東呢?”於小玲說,“他們說明天還要上班,要趕下午一點鍾的火車,就離開了。”李義偉說,“你們趕緊出去吃個飯。”於小玲說,“我跟咱媽咱爸一起迴去吃飯。”說著,便跟嶽父嶽母一起離開了醫院。


    傅林和李義偉兩人坐在床邊守護著於小蘭。李義偉對傅林抱怨道,“你不該對高醫師說化療在家裏就行了。要是那樣,還要醫院幹嘛。小蘭身體虛弱,又剛做過手術,還真是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恢複。”傅林迴道,“不需要觀察,又不打吊瓶,光是服藥化療,呆在醫院裏幹嘛?每天要花那多的錢不說,光是每天送三頓飯,還不把人給折騰死?反正我不同意延長住院時間。”


    傅林本不想拉開麵子說這些話,可是,覺得李義偉真是不知趣,老是拿於家人的要求來損害他的利益,特別地讓人討厭。他想對他說:人活一世,不該說的話別說,不該管的事少管。連狄更斯都說:最好的禮貌就是不要多管閑事。但礙於麵子,他還是沒好把話說出來。李義偉見傅林好像不懂道理,就用強調的口氣說,“不要把錢看得很重,錢就是為人服務的。隻要人沒事,以後掙錢的時間長著呢。”傅林沒有吭聲,但心裏卻想:你道是光會耍嘴皮子,平常連在外麵吃個飯都舍不得,從來都沒有擋過車打過的,要別人花起錢來道是格外地慷慨大方。


    李義偉見傅林這種態度,感到沒辦法,隻是坐在一邊歎氣。傅林則把臉一會朝向窗外,一會把臉朝向吊瓶。他這樣做是不想跟李義偉說話,因為他不想聽李義偉說話,也知道李義偉也不想聽他說話,如果不是嶽父的命令,他肯定不會呆在這醫院裏。而傅林也不想讓他呆在這裏。他仰著臉看著吊瓶裏的水滴在一點一點地流動著,就像是時間在一秒一秒地流逝著。時間有時很寶貴很短暫,有時卻是很漫長很枯燥。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而等待的時光總是漫長。眼下,他所在的時光中,不但漫長,而且煩亂,讓生命顯得空虛而困苦,卻看不到盡頭。


    下午兩點來鍾,嶽父又騎車來醫院了,一來病房,就把李義偉叫了出去。可是過了一會,嶽父進到病房時,臉色異常地難看。傅林也根本不去看他的臉色,心想你給誰吊臉子,以為你這樣做就把別人給嚇住了。自從傅林開始跟於小蘭鬧離婚之後,就再也不怕他撅嘴吊臉怒氣衝衝的樣子了。見嶽父進來看於小蘭,傅林便不聲不響地離開了。出了門,路過吳醫師的辦公室門前,門是半開著,聽到李義偉在裏麵說話,傅林便從門縫處朝裏麵看了一眼,就見李義偉正站在吳醫師麵前說話。傅林就知道他又奉嶽父之令在跟吳醫師提要求,但傅林不怕,因為他知道吳醫師隻聽他的話,不會聽李義偉的話。


    到了下午四時左右。於小蘭醒了,開始是她的腳動了一下,接著,她的身子猛然地抽動了一下,像是被惡夢驚悚了。又過了一會,她用力地睜開了眼睛,可是,屋裏的光線太亮,刺得她睜不開眼。她就閉著眼睛伸了伸胳膊。在做過手術的五個來小時之後,於小蘭終於從與死神的搏鬥和掙紮中蘇醒過來。因為一直在輸液,她那蒼白虛黃的臉色開始泛起了微淡的紅潤,但又因為麻藥藥效的減弱,腹部的刀口與腸部縫合處開始疼痛起來。所以,她才從沉睡中醒了過來。


    因為疼痛,她的情緒十分地糟糕,心情十分地煩躁。她希望家人們能圍繞在她的身邊,可是,睜眼一看,卻是傅林站在她的眼前。她不由地惱怒起來,覺得她遭此大難全是由傅林給她氣出來的。而且,這個沒良心的家夥就要在她最痛苦無助之時撇她而去了。但最讓她擔心與煩躁的是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而眼前這個本應該是她最親的親人,卻在巴望著她能快快離去。所以,她此時最見不得的就是傅林,見到傅林她就心煩,就想拚命地叫出來。所以,當她睜開眼睛看到傅林站在她的眼前時,怒氣一下子從心底湧了出來,想把他罵走,可是,又覺得沒有氣力,便朝著他擺了擺手,讓他離她遠一些。傅林雖然有些不悅,但他覺得她剛剛蘇醒,情緒不好屬於正常,便把高凳一搬坐在了門口。


    聽說於小蘭醒過來了,李義偉把嶽父嶽母和於小玲從樓道那邊叫了過來。大家圍在她的床邊,問她感覺咋樣,哪裏還痛,說些讓她快慰和寬心的話。這時的於小蘭還是不說話,隻是用表情迴答著家人的問話。看到這些,李義偉就對大家說,“別讓她說話,讓她好好地休息。”於是,大家都坐在她的床邊,用關切的目光在看著她。


    也許是剛做過手術,於小蘭還是感到渾身地不舒服,不光是傷口疼痛,長期地躺著,也使得她的腳部發麻,尾骨處已生起了爛瘡。她的腳癢得厲害,就示意讓人幫她搓搓腳。李義偉就示意讓傅林給她搓腳。傅林就把高凳搬到床邊坐著,用手捧起她的腳,要給她輕輕地搓著。搓了一會,於小蘭發現是傅林在給她搓腳,又發起了脾氣,用腳一下把傅林的手給蹬開了,然後怒目而視地朝著傅林喊道,“走開。”


    在場的所有人都吃了一驚,傅林也感到十分地丟臉。他當即從高凳上站了起來,一聲不響地轉身出了病房,走到樓梯口時,才發現淚水已經從眼眶裏湧了出來。此時,他心裏湧現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必須跟她離婚。本來,他已經決心要跟她離婚,即使她的病好了,他也要離婚,可是,在他看到她從手術室出來時那副虛弱無力和可憐無助的模樣,他便當即改變了決定,想要好好地對待她,直到她能恢複得像正常人一樣時,才考慮離婚之事。可是,她這一腳,把他對她抱有同情和可憐的那片真心和善意一下子踢飛了。他要等她的身體稍稍有些康複,就跟她趕緊把婚姻解除了。


    這時,吳醫師從辦公室出來,見他獨自站在旁邊的樓梯口邊上抹著眼淚,就對他說,“又跟嶽父鬧矛盾了?”傅林用袖子擦了擦臉,轉過身來,說,“沒有,眼睛裏飛進了個小蟲子。”說著,用手揉了揉眼睛。高醫師把傅林叫到了屋裏,對傅林說,“剛才,你姐夫說你嶽父非要讓我給於小蘭開外國進口藥,我對他說進口藥必須要住院部主任批條子。他讓我帶他去住院部主任那批條子。我說住院部主任今天出去了,明天才迴來。”傅林生氣地說,“如果他要去找住院部主任批條子,就讓他來付錢。”吳醫師點了點頭。


    剛從吳醫師辦公室裏出來,於小玲過來叫他,說,“外科住院部通知讓你去交費。”說著,把一疊單據交給了他。傅林迴到了病房裏,見李義偉正在給於小蘭搓著腳。於小蘭已經平靜下來,像一隻小貓一樣十分地安祥。這讓他馬上想起了於小蘭平日裏老是誇讚李義偉溫柔體貼和藹可親,現在她總算享受到了這種滋味。


    他從小櫃裏拿出皮包,就出了門,下樓來到了住院部交費處。收款員接過他手上的單據,問他,“是公費還是私費?”傅林說,“是私費。”收款員通過微機計算,說,“三千四百元。”傅林一聽,就鬆了口氣,原以為至少也要交上五六千元,而他身上隻帶有四千元,正擔心錢不夠呢。這些天來,花錢如流水,傅林深感錢在這裏實在是不當錢用,簡直就跟單位打印用的白紙一樣。


    傅林交過費,剛上到四樓,就見嶽父在樓梯口等著他呢,一見他就說,“小蘭做完了手術,要趕緊化療,你去找吳醫師開些進口藥,聽說進口藥的化療效果好。”傅林沒想到嶽父會跟他說話。自那天晚上兩人鬧了一場,傅林還挨了一拳,下巴現在還腫著,所以,傅林一直沒再跟嶽父搭過腔說過話,卻不料嶽父首先跟他搭腔說話了。如果是李義偉給他這樣說,他馬上就把臉拉下來,給他說上一句難聽話。可是,這是嶽父給他說的話,讓他有些左右為難了。但他不能答應他,因為他借來的五千元錢已經所剩無幾了。他就大著膽子說,“開藥這事還是讓醫生根據病情開吧?”


    在於小蘭家,老頭子就是權威,就是酋長,他的話就是理,就是法,說一不二,不容商議。大家都隻怕討好巴結還來不及,豈敢有人這般不恭不敬,頂旨違抗。過去,傅林對老頭子這種專橫也是敢怒不敢言,但這幾天,老頭子對於小蘭治病住院等一係列事專斷蠻橫操縱搖控,有事隻跟李義偉和於小玲一商量,就讓李義偉來對他發號施令,讓他很是反感,但為了保護自己的尊嚴和利益,他必須要敢於跟嶽父說“不”。


    老頭子見傅林這種態度,就提高嗓門說,“你不要求,醫生能給開好藥嗎?”傅林說,“你沒聽說現在醫生就是靠開藥撈錢?人家醫生巴不得賣藥掙你的錢呢。”老頭子躁火了,說,“你是怕花錢是不是?”傅林忍不住了,反駁說,“看病就得花錢,可是,到底是醫生聽你的,還是你聽醫生的?”老頭子想發火,但他明白發火隻能把事情搞壞,就忍著火氣,說,“我這不是叫你一起去找醫生嘛?”傅林無奈,就隻好跟在老頭子的後麵進到了外科住院部辦公室。


    進到辦公室,嶽父不容傅林開口,就對吳醫師說,“小蘭還年輕,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全家人一輩子都不能安生。現在小蘭做過了手術,為了不讓小蘭的病情複發,早日康複,我們決定不惜一切代價。昨天聽你說過有種從米國進口的化療藥效果最好。看吳醫師能不能給小蘭開些這種藥?”


    吳醫師朝傅林看了看,見傅林沉著臉一聲不吭,就知道是怎麽迴事了。他因拿了傅林的錢,也對傅林做過保證,所以,就眨了眨眼睛,說,“那藥很貴,四百三十元錢一小瓶,一小瓶最多才能服用五六天。”老頭子說,“價錢你就別管了,為了小蘭,我們就是砸鍋賣鐵傾家蕩產也不算啥。”吳醫師一時沒轍了,就說,“那藥太貴,我們住院部沒有,得問藥庫。”說著,便讓他們等著,自己出了門。過了大約十來分鍾,吳醫師迴來了,說,“那種進口藥已經沒了。”老頭子問,“啥時才能有藥?”吳醫師說,“很難說,因為這種藥是幾個月才進一批。”


    老頭子非常地失望,便迴到了病房,召集家人開緊急會議,商議如何購買那種從米國進口的呋喃咪啶。因為會議沒有傅林參加,所以,他便獨自一人躲在樓道拐彎處,朝市中心報話大樓上的那座大鍾呆呆地望著。


    手術後,於小蘭連打了三天吊瓶,傅林也就沒辦法去上班。到了第四天,於小蘭不用掛吊瓶了,傅林就可以在上午和下午到單位裏轉上一圈,再迴到醫院裏看護於小蘭。但晚上他還必須要呆在醫院裏,因為於小蘭因結腸被切除了二十來公分,尚未長出,所以,身子隻能躬著,不能直起,下床和去廁所還需要有人扶著。本來,於小蘭在外科住院部住上一周就該出院了,可是,因為嶽父一直堅持要於小蘭多在病房裏住上一段時間,吳醫師也就答應了。期間,嶽父曾多次找吳醫師要求購買進口藥,都被吳醫師給擋過去了。


    這天下午,傅林從單位迴到醫院,就見於小蘭坐在病床上,顯出一副愁眉苦臉惶恐不安的樣子。他對於小蘭這種表現早就習以為常了,所以,也沒在意,看著於小蘭還沒服藥,就給她倒了杯水,好讓她服藥。於小蘭對傅林說,“醫院通知讓我明天早上就出院,你說咋辦?”傅林一聽,說,“那就迴家養病嘛,你呆在家裏,既能在家照看斌斌,又省著我一天三趟地往醫院裏跑著送飯,而且也不用再為醫院支付住院費。”


    於小蘭自然不想聽這話,就用非常生氣的口氣說,“你就是怕花錢,對我的死活一點都不在乎。”傅林也不高興了,說,“人家醫院規定,病人做完手術,要是沒有什麽不良反映,一兩周內就得出院。你都住了兩周院了,還沒住夠?”於小蘭說,“可我的身體不好,恢複得慢,跟別人不一樣。”傅林說,“是來這裏住院的,沒有哪個是身體好的,身體好的人還不來這裏住院呢。”


    於小蘭見說不過傅林,就蠻橫地說,“反正你對我的死活不在乎,我活著就是你的累贅。”傅林躁氣了,用質問的口氣說,“你說我對你的死活不在乎,可是,你得這病,我是不是給你找最好的醫院,請最好的醫生給你做手術?再說,又不是我不讓你在這裏住院,是人家醫院讓出院的。”於小蘭無話可說了,哼吃著說,“反正我聽我爸的。”傅林馬上用警告的口氣說,“我告訴你,你爸出的那餿主意是想拿你這病把我逼窮逼慘,如果你要是啥事都聽你爸的,那好,你的一切費用都讓你爸來出,別來找我。”


    於小蘭說,“我這次看病也沒花你的錢,都是從我們單位借的錢。”傅林說,“別的錢我都不說,光是兩次交費就是六千四百元。如果再把請人家吃飯和給人家送紅包的錢都算進去,最少花了八千元。可我隻在你們單位借了五千元。”


    接著,傅林又說,“不要以為你是病人,就隻考慮自己,不考慮別人。你要明白,這是你在得病,不是別人得病,不要把別人逼得太緊。”於小蘭說,“我也就是在這時麻煩你一下,等離了婚,想讓我麻煩我還不會麻煩你呢。”


    傅林說,“你以為你是誰?是漢朝的公主,還是唐朝的女皇?我告訴你,你隻是一個讓人討厭,讓人痛恨的神經病。我找你這樣的女人,是我傅林倒了八輩子黴了。”說著,便拿起飯盒,出了病房,要迴去給她送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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