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


    張昊天閉了閉眼,他是官府中人,凡事都應該講究證據,如何在這裏,竟然以鬼神之所去理解了?


    他用指甲掐了掐自己的手心,耳朵裏是那伊去苦苦的哀求,而不管他如何哭泣、尖叫,甚至到了辱罵,他卻沒有一句,反駁木雲喬的話。


    張昊天的心,漸漸的冷了,如一坨冰那樣。


    他不知道身邊徐師爺是什麽時候離開的,但是他一動不動,眼神中已經是絕望的神情。


    木雲喬說,伊萊當時之所以有了去祭祀海神的念頭,是因為受到了伊去的鼓動。


    而伊去的言語中的內容,並不是讓伊萊去死的,而是告訴了伊萊,他以父親的名義,和海神做了交換,用了他的下輩子的壽命,換女兒今生的健康綿長。


    而這一番龍女祭祀,其實就是想讓她在人間做一個合理的過度。


    畢竟,一個在全城的醫者這裏都被判定為無藥可救的病人,忽然一夜之間百病全消健康無憂,那一定會引人懷疑。說不定那些一聲都鑽研醫術的老大夫們,會沒完沒了的審視、打量她,試圖尋找出對方是如何治愈的。


    伊萊從小耳濡目染,自然也知道學醫者的狂熱,她是個太過於柔弱的女子,也沒過多的心思,於是自然被嚇到,除了感激和愧疚於父親的犧牲而哭個不停之外,沒有別的想法。


    她自然也沒有細細的去問,伊去還是如何自己尋到海神,是如何在本地大祭司都隻能獻祭龍女為代價的前提下能夠和海神談判的,是如何,能夠讓海神同意的。等等。


    因為,和伊去談判的,聽到他的祈願的,從來不是禺虢。


    而是龍骨的精魂。


    海神以東海為巢,以龍為血脈,隻要海中的龍不滅,海神便不死。


    當年精衛為了逼迫禺虢割讓東海,屠龍入海,龍的血液幾乎染紅了大半的東海,被凡人看到,有了殘陽如血的句子。


    卻不知道那確實是血,血下,無數條龍落於深海,成為海中其他生物的食物,最後變成幽暗深淵的一具白骨。


    龍有靈,即便是成為了白骨,依然精魂不散保護海神,而東海的龍在這近千年的時間裏,除了被精衛屠殺之外,還有不少被做成了天庭的盤中餐,龍即將滅絕,就連最後的幾條龍,都虛弱無比,躲在歸墟中殘喘。


    海神為此奄奄一息。


    他是神靈,需要信仰,但是如今,信奉財神和送子娘娘的,都要比信仰海神的多。海邊的漁民為了生計,依然世代信仰海神,卻又在海神旁邊供奉了一個龍女,不知是何緣故。


    而為了海神續命,龍骨的精魂費盡心機,終於幻化成形,它做了一個道人,指引了一個滿目迷茫的男人。


    那男人唯唯諾諾,麵對具象化的龍連頭都不敢抬,他囁嚅的說出自己的請求,希望自己的女兒百病全消,末了又說,還希望自己下半輩子大吉大利等等.......他急的一頭汗,不知所雲。


    一會兒說怕心不誠,求不來女兒的平安,一會兒又不甘心錯過這樣一番當著活神仙的麵許願的機會,又怕一口氣說的太多,神明都要厭煩他的貪心。


    精魂幻化出來的具象不能維持太久,於是催促他。


    最終那男人一咬牙,他要自己和女兒長生不老。


    又說,隻要長生不老,那什麽都能彌補,錢財,名望,醫術,情愛,包括,那逝去敷衍且倉皇的半生歲月。


    他點頭,鼓足了十二萬分的勇氣抬頭麵對巨大的龍神,他透過眼前如銅鏡大小的龍的鱗片,看到自己幾乎瘋魔的樣子,大聲道:“我,我要我和我的女兒長生不老!要我長生不老!”


    龍神應允了。


    ......


    “我被騙了......”伊去喃喃道,“龍神和我說,若是要長生不老,就要離開故地,去一全新世界,就好像山,要去大山中,人,要去人群,水滴要匯入大海,樹木,要長在深林。”


    “我於是帶著伊萊逃走了,在祭祀的前一天,逃走到了茫茫的大海上,我根據海浪的指引到了那個島上,我其實不滿意,那島嶼太小了,太無趣了,島上的人不生病,也不好奇我們,我們很是無措,在那種毫無排斥的目光中........我說我是大夫,若是有什麽,可以找我們。結果第二日,就有人生病了。”


    伊去笑起來,笑的很冷。


    “就好像,就好像我希望有人生病,於是就生病了。太可笑了。”


    他很快發現這個島嶼的不對勁,那些人,太沉悶,太無聊,太......不像人了。


    他很快發瘋,很快,在一個雨夜,殺了一個人,一個生了病,前來尋他的人。


    那個人,是這個月第九次生病,每次都能痊愈,而每次,都會生病,一模一樣的脈象,一模一樣病容,最後也會是一模一樣的感謝和笑臉。


    他終於忍不住,趁著那個病人一如往常的彎腰鞠躬的時候,拿起一旁的剪刀就衝著對方的頭下去。


    對方吭都沒吭一聲,就倒下了。


    他一個人把對方的屍體拖到了大海,丟了下去。眼睜睜看著那屍體順著大海飄走,沉底。


    然後默默的在屋子裏等,一日一日的等,等到了第九日,那個人又來了,依然是捂著頭,一臉病容的說自己頭疼的厲害,吃不下飯,請太夫“給看看”。


    是夜,他瘋了。


    他拿著那把曾經對著穆雲喬衝下去的鐮刀,對著沉睡的伊萊高高舉了起來。


    ......


    伊去跪行兩步,流著淚,手裏緊緊扯著木雲喬的衣擺,道:“可是我女兒沒死啊,他跟我迴來了,還祭天了,我沒殺她,我沒真的殺她!”


    木雲喬歎息一聲,道:“你若是沒有殺她,她如何完成獻祭呢?”


    伊去愣住,嘴唇抖個不停,想要說些什麽,卻一個字都講不出——他牙齒打顫的厲害,純粹是因為對死亡的恐懼。


    “你畏畏縮縮,麵對神靈的提問一個字都不敢辯駁,對方問你,是否隻求長生,哪怕是不在故地也可,你心中明明想要是在此地飛黃騰達迎娶嬌妻,再到百年後,帶著崔寧的財產遠走他鄉從來一切彌補自己,可是你卻害怕的不行,嘴上答應的痛快。等到了果真隻有長生,你卻瘋了,那在龍骨島上的兩百年歲月,你總共殺了你的女兒一百九十五次,屠殺整個島上的居民七百七十九次,你雖然殺的都是幻想,可是,你已經有了殺心。”


    “雖是肉身,卻已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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