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想法,在從得知了馮婉的死訊之後的十年來不斷地產生,他起初是愧疚的,後麵又有些怒意,到了最後,甚至生出了許多的委屈來——我不告而別固然是存了一些見不得人的心思,可是你好歹也算是江湖的俠女,有名有麵,怎麽這些年,就是想不通呢。


    我固然是在你這裏當了個負心人,卻也一聲不吭把所有的選擇和走向都交給了你,你當個被辜負的癡情女子也行,做個果決斷愛的敢愛敢恨的烈性女也可,你哪怕是恨急了,說其實上官米不是男的其實是個女的,他在江湖之外聽到了,也不會急眼的。


    真的,那麽多條路,偏生馮婉就走了最不愛走和最不該走的這一條。


    圖什麽?


    圖浪子迴頭金不換?圖癡情女三個字好聽好吃?還是圖九落山中的闖關聽起來刺激無比?


    真是想不通啊。


    男人女人,果然無論古今,皆都是兩種不可通的存在。


    雞同鴨講有的是還能交換個訊息,但是男人和女人,明明是同一句話,落到雙方耳朵裏,都有可能南轅北轍。


    比如上官米這句“我不是罪大惡極,我隻是一個負心人!我甚至不是陳世美啊!”落到了旁人耳朵裏,換來的就是一陣天旋地轉。


    他的臉吃痛,摩擦到了草皮上,再被一股力量狠狠貫進了草根上的泥土中——是忽然出現的彭有期一腳踢飛了他。


    在木雲喬和沐之秋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彭有期就已經在踢飛他的同時把他的臉狠狠踩在了腳下。


    彭有期在一邊聽到了所有的對話,他看不到馮婉,眼中隻有那個對著兩位修仙弟子渴求饒命和救贖的上官米。


    他越看越生氣,越想越替馮婉不值得——一個姑娘為了他當年的不告而別淒慘死去,他若是有些血性,此刻就應該自我了斷來賠罪懺悔.....他竟然現在還在求生!竟然還在求生!


    彭有期的體型十分魁梧,手腳皆是十分有力的,上官米身上本來就有傷,他練的功夫還是以輕功為主,若是以前的情況下,應對彭有期這樣的對手,他還是要以身法和速度取勝的,雙方對招絕不可超過十招。


    不是招數多了會落於下風,而是一旦超過十招就很無趣了。


    高手過招精彩紛呈,若是遇到蠻力纏鬥,那就實在是浪費時間了。


    所以在如此的自信之下,上官米根本就沒有想過,他有一天會被彭有期以這樣屈辱的姿勢踩在腳下動彈不得。


    上官米身體不動,可是嘴動的很厲害,大叫:“你是誰?你大膽!”


    彭有期被這一句“你是誰”刺激的眼睛發紅。


    他慕戀馮婉多年,除了身邊一些朋友之外,大多數人基本是不知道他的心思的,即便是察覺到了,也隻當時他的本性如此,見不得不平這種。


    比如他在婚宴上曾經把雲朵朵等人當做阻撓婚事的人這件事情,雲朵朵一個驚唿之外的都品出來他對新娘子的感情特殊了,然而江湖人卻都覺得他隻是沒腦子加熱血罷了。


    是了,他從未把自己這些年的愛戀宣之於口,別說江湖人了,就連自己都不曾解讀和品嚐過自己的苦戀和單相思的滋味,旁人又如何體會呢。


    想到這裏,彭有期大聲道:“我是誰?我大膽?哈哈哈哈哈哈,我是誰?我是那麽多傾慕馮姑娘的人中的一個!為什麽偏偏是你?為什麽隻能是你?我寧願馮姑娘真的選擇了穆胥,也不願意她至今還對你一往情深!我喜歡她!我愛她!從當年見她的第一眼我就喜歡!”


    “那個時候她麵色發白,眼中似乎隨時都要掉出眼淚,我起初不解,後來明白,心中的憐惜之情更是無以複加,我心疼的要命,看她就像是看到一朵被凍在冰塊裏的花朵,怕她受涼,像救她出冰層又怕她會從此不在盛放,左右為難,為難到最後,自己竟然成了一個啞巴。”


    “我真是後悔,那個時候她還是活的,活生生的,雖然憔悴,雖然如一朵曬的發蔫的花朵,可是她還是活的,為什麽我什麽都不說?到底是因為什麽?是因為麵子?是因為自卑?怕她拒絕,怕江湖人議論我是什麽蔥竟然妄圖取代上官米的位置,怕江湖人笑話我不自量力,長得什麽模樣去喜歡這樣的江湖美人?”


    “可是說了不行嗎?為什麽我不能喜歡?像喜歡一片雲,喜歡一朵花,喜歡一棵樹,喜歡就是喜歡了,我又不會讓那片雲為了我停下來,也不會去摘那朵花,更加不會讓那棵樹挪到我的家裏——我隻是喜歡,我至少要說出來我的喜歡我的讚美!我可以說一朵花開的嬌豔,可以讚歎一棵樹的蒼勁,可以誇這片雲的潔白無瑕,為什麽就不能對馮婉說出我的喜歡?為什麽?為什麽!”


    他的聲音特別大,幾乎是吼出來的,不光是他腳下的上官米驚呆如一隻呆頭鵝,就連木雲喬都愣了一下。


    他從小出生在溫良之家,很多事情都講究含蓄委婉,就連對於心中所愛的情感,都要細細的揉捏,彎彎繞繞的繞城一句“今天月色真好啊”的一句需要叫人仔細解讀品味咂摸的話來。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人間有這樣大膽的男人,這樣崩潰的、不顧一切的嘶吼出來他的心意。


    這......這周圍還有人呢。


    除了他們這幾個不喜歡八卦的修仙弟子之外,還有剛剛走到這裏就聽到這一出驚天動地表白的璿女和島刀刀。


    島刀刀的手裏還提溜著一個小孩子,那小孩子生的胖腿胖手,肥嫩如潔白的蓮藕,此刻被島刀刀倒著提在手裏,眼淚汪汪。


    那幾個人看不到馮婉,島刀刀本來也看不到,但是他此刻提溜著那小東西,這讓他隱隱約約看到,發瘋的彭有期旁邊,蹲著一個影子,那影子纖細苗條,看起來像個女子,還是個很美的女子,長發落地,肩膀位置聳動,似乎在哭泣,十分悲傷。


    島刀刀手上的小人兒掙紮的更用力了,他趁著島刀刀眯著眼睛探究自己是不是眼花的時候,一個腰部用力,向上卷起,狠狠咬了島刀刀一口,然後趁著對方吃痛鬆手,連忙跳到地上,連滾帶爬的跑進了馮婉的懷裏。


    馮婉在哭,那個孩子也大哭,哭的那家一個肝腸寸斷傷心欲絕,他還不忘朝馮婉告狀:“他!那個醜道長,他打我屁股!嗚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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