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生不僅是做做樣子的暈過去,而且還真的兩眼一翻,準備搖搖欲墜。


    他過了一會兒才穩住心神,他扶額,極力忍著暴跳的青筋對木雲喬溫柔善誘:“那你有沒有想過,這一切走到這裏,可能就是天意?馮婉或許已經沒有來世,上官米可能在你我不知道的時候犯下更大的錯誤......你想想,他為何會命中注定庸碌無為?焉知不是前世的罪孽?”


    庸碌一生對於一個凡人來說或許不一定就是一種懲罰,但是前提是要這個人始終都是平庸的,就如同一個瞎子,要讓他終其一生都忍受黑暗,那麽前提就是讓他從未見過光明。


    若是他在前半生中看過紅色的花綠色的草婀娜的美人和柔美的笑臉,再叫他眼前一切塗黑失去這一切,他一定會崩潰。


    對於上官米也是如此,上官米出生白門,確實有了一個平庸的出身,可是他卻又有天賦在身,也有努力拚搏的韌性,前半生中他靠著自己的努力和自身的天賦,一分耕耘一分收獲的獲得了自己的地位、功名、美人。


    然後,在坐擁這一切的時候,再告訴他,他命中注定會失去這些,然後一腳踩空,用墜穀底,再也無法翻身。


    這種事情,這種落差,這種翻轉,何其殘忍。


    還生要木雲喬想一想,一個人的罪孽是深重到了何種程度,上天才會以這種殘忍的方式去懲罰一個人。


    而如今,冷眼看過去,木雲喬也隻是堪堪受到了十年的平庸,且甚至不到穀底,他僅僅抓著從他人之處偷來的伸縮,拚命的“自救”。


    現在,馮婉,那個因為他的自私自利冷血無情導致毀掉一聲的人從黃泉地府裏爬出來要把他拉下去,木雲喬憑什麽覺得應該去伸出那隻手?


    當然,還生也知道,木雲喬的憐憫大多不在上官米的身上,上官米該死,可是既然已經賠上了馮婉的這一生,就不該再賠去下一輩子,他不配。


    還生揉了揉眉心,很是頭疼說道:“雲喬,你是個修仙弟子,是個好孩子,你忘了作為修仙弟子,最先學會的是什麽嗎?”


    “旁觀。”木雲喬說。


    “對,旁觀。”還生道,“尊重他人命運,學會袖手旁觀。”


    “而且,你若是出手幫助,可能事情會適得其反。”還生提醒,同時指了指那邊的情況。


    在說話間,還生山神已經“搖搖欲墜”的走近了木雲喬,起初木雲喬十分警戒,他不動聲色的把麵無表情的上官米推攘到了角落,然而這件看起來喜氣洋洋的洞房,看起來很多嫁妝堆疊的琳琅滿目,其實根本就沒有多少能夠藏身的地方,看著前方的馮婉,一種更加顯眼的死氣越發的籠罩在了上官米的麵上。


    “你還是不想死,看來是還是覺得我的下場更多的是我的活該,”馮婉在上官米的麵前蹲下,輕聲說道,她的表情是一片哀傷,除卻哀傷,已經分辨不出來更多的情緒,“你曾經十分的愛我,愛意濃時,也曾經說過視我如生命,還說那江湖結拜,都說什麽但願同年同日死,那麽若是做夫妻,更應該這樣。你還記不記得?”


    馮婉看不到擋在上官米麵前的木雲喬,她隻看到木雲喬的頭在亂發中很是輕微的點了一下,太輕微了,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錯覺。


    “......你現在呢?做不得數嗎?你不曾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也沒有和我同年同月同日死......你連那些輕而易舉就江湖結拜的人都不如,上官米,你如何理直氣壯的活在這世上?”


    麵對馮婉的問題,上官米的嘴唇囁嚅著,卻吐不出一個字,此時馮婉又是一聲歎息,身手穿過帶血的頭發撫摸上了上官米的臉。


    風塵仆仆的十七年,上官米的日子算不上好過,除了強大的內心煎熬之外,求仙之路的沿途也不可能全是草長鶯飛。


    凡人愛杜撰修仙者的所在,無一例外都是險峻之地,什麽懸崖峭壁,什麽深穀雪山,凡人待一分都待不下去的地方,他們卻覺得修仙者會如沐春風。


    上官米的左眼下的臉頰上有一道白色的疤痕,半指長,是他之前去雪山遇到風暴留下的,一片晶瑩透亮的冰塊直直衝著他的咽喉而來,他當時憑借江湖人的靈敏躲過,卻沒有看到另外一片冰片,那冰片在他的臉上割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頓時血流如注。


    據說這片雪山中有嗜血的白狐和雪雕,對於血腥之氣極為敏感,他頭一次生出對死亡的懼意,他一頭紮進了冰冷的雪中,讓雪凍住他的傷口止血。


    那一趟他一無所獲,除了對於死亡的恐懼和臉上的疤痕。


    當然,他在那一次的時候,也從未共情過,彼時在九落山的暴雨中奄奄一息的馮婉,是以怎樣的心態去麵臨死亡的。


    時隔多年,他以一種從未想過的情況和馮婉充分,他臉上的疤痕好像才遲遲的帶來了冰雪的寒涼,他的臉頰已經凍得毫無生機,麻木,冰涼,就連溫熱的血流淌在臉上也毫無知覺。


    馮婉在剝上官米的臉皮,她麵無表情,心不在焉,她的手指在上官米臉上的疤痕上輕輕一劃,鮮血頓時湧了出來,溫熱的血流到她的指尖,似乎暖了她的手,讓她變得靈巧,以至於接下來的動作變得無比的順暢。


    她順著傷口伸進去,摸到了骨骼,然後一點一點,順著骨骼慢慢的剝離皮肉,她很愉悅,甚至能想象出來最終成果一定是一顆潔白無瑕的頭顱。


    生剝皮肉的痛楚,常人無法想象,然而上官米卻一聲不吭,沉默的令馮婉詫異。


    她明明已經剝開了半張臉皮,手下卻一聲動靜都沒有,她起初以為上官米是死了,然而撩開他的頭發卻看到對方的眼珠子還在眨巴,上官米的眼神溫柔,如一個愛到極致,包容到極致的情人。


    愛?


    包容?


    馮婉冷笑一聲,搖搖頭要把這種荒謬的想法甩出腦子,卻在下一秒鍾立刻臉色大變。


    馮婉一下子站起來,想到了什麽一般,彎腰忽然一把抓住上官米的頭發把他提到了眼前,被迫直立的上官米依然是那樣的眼神,他的半張臉的皮囊已經脫骨,頭發拉扯的時候臉已經變形,一隻眼睛被拉扯到了皮膚之下,隻剩下另外一隻眼睛透過拉扯一般的皮膚還在呆板的流露溫柔的神情。


    沒有人,沒有人會在這樣極致的痛苦中還能穩定住情緒和神態,除非他早已經死去,或者根本不是人。


    馮婉氣的緊緊咬住嘴唇,直到咬到滿嘴都是鮮血,她厲聲喝出一句:“火!”


    頓時從上官米的腳下冒出一團火焰,很快就把上官米包圍住,熊熊燃燒之下,上官米很快就成了一堆灰燼。


    低頭看了看腳下的一堆,她又攤開手掌,看到一片燒焦的枯葉從她的掌心掉落,落入那片灰燼中,立刻被餘熱再次點燃。


    那哪裏是什麽上官米,根本就是冒充上官米的一堆枯葉。


    ......


    桃花坡下,不坪村中,周圍安安靜靜,已經無一人氣息存在,恢複木訥的上官米被木雲喬扯得跌跌撞撞,他一張嘴就沒停過,一會兒喊叫臉疼,一會兒說自己屁股痛,現在哭哭啼啼的說自己渾身熱的難受,如火烤一樣。


    還生氣的辱罵他:“呸!蠢貨,還火烤?明明就是火燒!”


    說到火,上官米忽然指著前方再次大叫:“啊!火!火啊火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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