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婉的頭被死死的踩著,接近土地的半張臉陷入到了泥土中,雪白的臉上沾染了髒汙的泥濘,看得出來上官米是一點也沒留情。


    想必除卻十年前奉神殿外的那個雨夜,馮婉再也沒有這樣狼狽過。


    且這種狼狽是上官米造成的,是她的情郎,是她的執拗,是她的心不甘情不願。


    饒是如此,馮婉依然能夠笑出來,她笑的甚至聽不出淒苦:“成仙百年?真是笑話,你以為我真的這麽多年對你依然舊情難忘才苦苦追蹤?真是天真得可笑......”


    上官米隻當她嘴硬,冷冷道:“你現在再如何說些什麽,我也不會放在心上,對我來說,愛也好恨也好,都隻是糾纏......”


    “自然是糾纏,我若是不糾纏你,你如何會去犯錯?”馮婉還是冷笑,且笑聲逐漸的張狂,有一種暢快之感,“你以為山鬼答應我的是什麽?是真的將你困其一生?還是再次將你誅殺?錯了,其實我要山鬼做到的事情,它早就做到了.....我和山鬼的交易,早就達成了。”


    “......”上官米黑臉,“他做到了什麽?!”


    迴答他的隻有馮婉無比痛苦的笑,她笑的肆無忌憚,就連上官米泄憤之下越發用力的把她的頭整個踩進了泥土中,那泥土裏依然傳出她悶聲不斷地笑聲。


    上官米不懂,或許是暫時沒想到。


    但是躲在一邊的木雲喬卻立刻就明白了——馮婉其實並不是要山鬼替她完成和上官米相守一生的承諾的,她其實很早就已經不再愛上官米了。


    但是不愛,不代表就不恨,她付出了慘烈的代價,做不到不愛了就用遺忘,於是她隻能去恨,越來越恨。


    沒有了愛意作為解釋,她除了痛恨上官米之外,也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一腔情愛錯付,痛恨自己不能夠早日看清郎君麵目,痛恨自己為何非要執迷不悟最終斷送一生......最後的最後,她才發現自己能夠報複的就隻剩下上官米。


    如何報複?


    大概就是讓上官米經曆自己的痛苦吧。


    既然情愛和功名利祿是上官米可以輕易舍棄的東西,那麽人生在世,總有一樣東西,會成為對方的執念吧。


    你不是想要修仙嗎?那我就讓你的修仙之路一路受挫停滯不前,不是你天生就注定庸碌無為嗎?既然百曉生說你在江湖的一切成就都是因為上天暫時看不到你嗎?那我就想辦法讓老天爺看到你,讓天道睜開眼睛看看,這個原本注定庸碌的人就在天道的眼皮底下,就應該迴去他原本的軌道中去!


    從高處跌下的滋味不好受,尤其是,原本正在往上走的階梯,走著走著,卻發現其實是下坡路,沒有比這個更絕望的呢。


    所以,在七年前上官米為了躲避馮婉盜走了木雲喬瞞天陣的寶物的時候,看似上官米成功逃脫了馮婉的追蹤,其實是馮婉成功的把上官米暴露在了天道的麵前。


    她的報複,在七年前就成功了。


    怪不得,怪不得現在馮婉笑的那樣的暢快,半身泥濘,狼狽不堪,卻笑的無比快活。


    人一生大徹大悟的機會其實不多,但是生死絕對算一個。若是馮婉連生死關頭都無法令她大徹大悟,她也算是無藥可救了。


    當然,馮婉在死後才算是看透了上官米的本質,其實也算是晚了。


    人間說亡羊補牢為時不晚,其實,哪怕是個三歲小兒都明白,是晚了的。因為畢竟羊群已經丟了,丟一隻也是丟,亡羊補牢,不過是及時止損而已。


    而對於馮婉來說,無論如何的止損,這損失都已經是足夠慘烈了。


    她的損失慘烈,那麽就不可能任由罪魁禍首的上官米去“自有天收”。


    何況老天爺開眼這事,誰又說得準呢。


    她要親眼看著這件事情的發生,才能閉眼。


    木雲喬問還生:“這馮婉當年明明死在了奉神殿,卻又以這種形式存活了十年,各種原有,恐怕並不是什麽奉神殿不肯承擔江湖人死在家門口的責任這種說法吧?”


    若是江湖的傳言無誤,那麽當年馮婉確實是一顆癡心不改,且為了尋找上官米不顧一切,恐怕江湖人早已經做了一些準備:按照馮婉這樣的苦尋,要麽終有一日得償所願,要麽,就會早晚力竭斃命於尋人的路上。


    所以,即便是那會兒傳出馮婉死在九落山,江湖人得知之後,更多的情緒怕也是“果然如此”。


    而且奉神殿地位不低,在朝廷地位都不低,何況江湖,江湖人也不會非議什麽,再者想想,江湖人也想不出奉神殿有個什麽理由去參合這一對江湖小情人的事情上,甚至還會覺得,奉神殿無妄之災,海量汪涵。


    所以,確實想不出特別能夠站住腳的理由,讓木雲喬覺得,奉神殿非要複活個馮婉十年不可。


    再看還生山神支支吾吾的表情,木雲喬更加堅定自己的想法。


    半晌,還生山神說:“這個事情嘛.......一方麵是馮婉的執念過重,可是你也知道,一個凡人,執念再怎麽重,也就那麽點事,何況這人間慘案那麽多,執念重的多了去了,還有那麽多新娘子喜服上吊呢,執念也嚇不到人啊是不是?”


    木雲喬點頭:坊間的一些鬼怪故事,大多都是人心有鬼,做了虧心事,一草一木的風吹草動都會叫人疑神疑鬼,久而久之,便有了什麽厲鬼索命鬼新娘之說。


    來生如同找到了知己一般,繼續歎氣:“我是個新生的山神,對於這些事情,我真是茫然的很啊......”


    他不能木雲喬翻白眼,就一把抓住他的手,神秘道:“其實,這裏頭是有高人指點的,原本奉神殿的長老可憐她,想著強行超度,然後把她趕去黃泉一碗忘川水灌下去了事,結果那高人說,馮婉還能活,留著還有用。”


    當然了,至於哪裏有用,還生就不知道了。


    或許尋江知道,可惜尋江已經無處“尋”了。


    還生咂咂嘴,一言難盡的看了一眼那邊已經開始暴跳如雷的上官米:“總不能是為了他吧?區區一個凡人,又不是什麽筋骨奇特的修仙苗子,別說大神仙了,隨便出一個神使都能碾碎他,何苦......”


    是啊,何苦。


    木雲喬的臉微微發白:單單憑借馮婉,她是不可能讓山鬼與她合作的,山鬼作為人間神鬼來說,也不能可能輕易的愛上一個凡人,更何況,區區一個凡人,連自己的性命都無法做主的脆弱生靈,根本也沒什麽資格用自己去和神鬼交換東西。


    愛麽,確實能夠讓人丟了性命,可是對於山鬼來說,就有點牽強了。


    想到這裏,木雲喬問還生:“你們神仙,有不想活了的時候嗎?”


    還生一愣,繼而很快明白木雲喬如此發問的緣故,立刻搖頭如撥浪鼓:“我們神仙就算是不想活了,大不了找個地方一趟化作風化作雨化作青石化作水窪,不必像人那樣去尋個理由。”


    那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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