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剛剛那口袋被提留上來的那一刻,木雲喬是非常非常緊張的。


    尤其是看到那神婆子是要把那口袋放在蒸籠裏去蒸的時候,他差點沒控製住自己要衝上去。在那張臉從口袋裏掙出來的一瞬間,他的心差點從嗓子眼裏跳出來。


    冒出來的是一張年輕小姑娘的臉,小麥色的健康膚色,因為在口袋裏捂了一陣子的緣故,滿臉都是汗,額頭鼻尖不停地有汗珠子往下滴,倒是嘴唇很白,她此刻在蒸籠上大口大口的唿吸,目光混散,對於眼前一切似乎根本沒有看到,也不曾放在眼裏。


    木雲喬在看清那姑娘的臉之後,一顆心瞬間又落迴了該有的位置,他此刻似乎才開始懂得唿吸,摸了摸自己的心髒位置,那裏跳的很快,十分驚人。


    不是雲朵朵就好......不是她就好。


    對於神婆“蒸人”這事,更加令木雲喬覺得奇怪的,卻是台下村民的反應。


    有好奇的,有興奮的,有害怕的,也有又好奇又興奮又好奇的......但是就是沒有提出質疑的。


    木雲喬悄悄對一旁不停地伸長脖子往前湊的窮奇說:“這神婆都是這樣做法的?”


    窮奇的個子不高,這使得他在湊熱鬧這件事情上十分不占優勢,一邊的木雲喬就那麽十分淡然的站著,不需要抬頭也不需要墊腳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窮奇已經看到前頭那個小寡婦,不止一迴裝作扭到了脖子往後看,扭一迴頭臉就紅一層,現在臉蛋已經紅的跟猴子屁股差不多了。


    村子裏的人個子高的不多,尤其是像木雲喬這樣,不光是個子高,長得還好的,走到哪兒都是光芒萬丈的。


    剛剛還有個後生壓低嗓子偷偷問他:“這是誰啊?臉生啊,你家親戚?”


    最後四個字那後生自然是用一副十分不信的口吻問的,他才不信窮的連屋子都沒有,出門就一條褲子的窮奇能有這樣的親戚,那長相,往外一站,簡直了......光宗耀祖。


    那後生叫日生,速來就和窮奇不對眼,也不拘什麽緣故,反正就是不對眼,仗著家裏有點子小錢,還有個遠方的堂叔和知府有那麽點子交情,看人都是斜著眼看的。


    平日裏從來不把窮奇放在眼裏的,這一迴主動說話,窮奇自然是明白他心裏的小九九的。


    窮奇本來想著如實說,但是看他那表情,那語氣,心裏頓時生了反骨來,他故意尖了嗓子,當著對方和幾個跟班的麵:“這是我娘那邊的親戚!路過這裏,來見見我!”


    日生自然不信,聽了這話就拿探究眼神去撇旁邊的木雲喬,希望木雲喬能立刻跳出來反對,哪怕是流露出一個眼神,日生都能當即撕掉窮奇的謊話。


    可惜從頭到尾,木雲喬都沒有露出任何否定的態度,就那麽淡淡的站著。


    日生很是不服氣,同時也不信,他咬牙問木雲喬:“他說的是真的?”


    窮奇的一顆心都要提溜到嗓子眼了,手腳都麻了,若是木雲喬再晚上一點說話,他都要癱軟在地上了。


    幸虧木雲喬很快表態:“嗯。”


    一句“嗯”,聽起來不輕不重,卻像是一股暖流一樣救活了窮奇,他像是一顆打蔫的雜草被忽然澆了一瓢涼水那樣,一下子激靈,活了過來。


    日生很快就冷著臉離開了,窮奇一直等到他走遠,才對木雲喬投了個感激的眼神。


    對此,木雲喬並沒有多少表示。


    隻是接來下的一段路上,木雲喬變得更加的沉默,窮奇心中本就有些不安,這番過去,他就更加不安了,一路上都在抓心撓肺,試圖想要知道木雲喬的沉默的原因是不是自己。


    ......


    等到木雲喬主動問他,雖然是為了神婆,但是窮奇依然十分的興奮,他立刻滔滔不絕起來:“是啊,可不是,那老神婆說,這瘋癲的緣故實際上是因為有東西搶了人家的肉身,這一番做法,就是把那鬼怪給逼出去,才能讓原本的肉身迴來。這叫什麽......什麽什麽麻雀。”


    “鳩占鵲巢。”


    “啊對對對,就是那鳩霸占了麻雀的窩。現在老神婆就是想要把那大鳥給趕出去麻雀窩。”


    “那這姑娘你認識嗎?”


    窮奇點頭:“認識的,這妮子叫春妮,是鎮上米鋪店的掌櫃的閨女,原本都說好親了,過了年就和對街的如意飯莊的獨生子成親的。誰想到能出這事啊。”


    窮奇說完之後,學著鎮上說書先生的語氣歎了一口氣,結果歎氣的語調不對,人家是惋惜態度,他卻像個被捏了嗓子的鴨子。


    那就表示在此之前,這姑娘一切是正常的。否則也不會到了年紀就婚配。


    木雲喬心中生出異樣的感覺,他又看了看那戲台上的姑娘,此刻那姑娘被迫站起來:她原本是不想站起來的,但是隨著蒸籠越燒越熱,她再也坐不住,不得不主動站了起來,她也不敢跳出來——那蒸籠周圍,都要好幾個婆子舉著削尖的竹竿,若是那姑娘往外一跳,隻怕會立刻被竹竿捅了個對穿。


    姑娘站起來之後,神婆立刻指揮著搬來了一個十分奇怪的工具,那個工具看起來像個巨大的鬥笠,但是又比鬥笠圓一些,像個圓桶,上麵改了個帽子,隻是這桶能夠從兩邊打開,帽尖的位置開了個很小的圓洞,那東西起初不知道是用來幹嘛,等到用上了才明白。


    那姑娘被迫站起來後,那個圓通就搬上了蒸籠,把姑娘給圍了起來,那個圓孔正好圍在脖子的位置,隻漏出一個頭,沒多久,蒸籠的熱氣就從那個圓孔蔓了出來,熱氣蒸騰的姑娘的臉通紅,不停地翻白眼和流汗。


    一邊的窮奇見狀趕緊對木雲喬解釋:“這就是在做法了!你等著,那老神婆很快就要說話了!她要把那鬼從這妮子的身體裏逼出來!”


    他比劃的激動:“你等著看!等到那鬼被逼出來的時候,會吐出來一口黑煙!到時候一定要屏住唿吸!不然怕那鬼趁機鑽了別人的肚子裏去!”


    他再三叮囑,看得出來這神婆做法已經不是第一次,窮奇都已經十分熟悉套路了。


    鳩占鵲巢,所以為了讓麻雀迴到自己原本的鳥窩來,難道就要一把火把麻雀的窩給毀了嗎?並不說凡人中沒發生過精怪奪魂這件事情,但是人的魂魄並不是那麽容易被趕走的,人有三魂七魄,缺一就不算齊全,缺少魂魄者會導致凡人無法正常思考,發生諸如癡傻、易怒、鬱結等症狀,自製力遠低於常人等等,這種時候,魂魄不全者,這種才算是最容易被精怪盯上的。


    因為天生魂魄不全者身體一般極好,思慮不多,性情純淨,精怪奪魂上身之後最容易控製。


    民間就發生過自小癡呆的公子小姐忽然一夜之間恢複如常的奇事,且不光如此,甚至智慧異於常人,見解獨到,聰明靈秀,頗是做了一番作為這種事情。


    這都是做足了功課之後的精怪所為。即便是被奪魂者的家人發現自己家的孩子前後表現詫異過大,心中有過懷疑,也會因為這巨大的、正向改變而讓自己接受這一切。


    所以,即便是精怪要奪魂,也會精挑細選對象的。


    至少別的不說,不會去盯上正常人,除非這姑娘遭遇意外,橫死,但是即便是橫死,被奪魂的精怪盯上,也會做足準備,至少確保自己奪魂後不會很快露餡,萬萬做不出來發瘋,遇水就投河的事情來。


    就在這時候,台上神婆已經動了起來,她的兩個徒弟打扮的年輕姑娘搬來一個巨大的蓮花座放在了蒸籠麵前,神婆坐下,盤了腿,如畫上的坐蓮觀音那樣,隻是與觀音不同的是,她披了一件紅的刺目的披風,戴上了一個十分古怪的,長著獠牙的麵具,一手握著一把杵,一手捏著一截細長的樹枝,口中念念有詞,她念一句,就用那把杵在空中劃一道,然後再用樹枝抽打一下那姑娘,再念一句,再劃一道,再抽一下......


    如此幾番下去,姑娘的臉上很快就紫脹了起來。


    她開始嚎啕大哭,不停地叫“娘”。


    木雲喬順著那姑娘的視線看過去,發現戲台拐角處站著一個幾乎要哭暈的婦人,婦人旁邊有個一直抹淚的中年人,想必那就是姑娘的父母。


    那姑娘叫的淒慘,卻沒有喊來上前的父母。


    神婆此刻厲聲一句:“走!”


    那姑娘還是一直哭,隻哭。


    神婆又抽了一鞭子:“快走!”


    那姑娘哭的更大聲了,就在神婆準備再抽下去的時候,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從人群中爆炸:“別答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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