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香撩人。


    剛才開窗的時候,就嗅到了空氣中浮動的酒香。


    木雲喬下樓,果然看到那個黑心的夥計在喝酒,有板凳也不坐,靠著牆蹲著,跟偷酒喝的小賊沒什麽兩樣。


    見他下來,也不廢話,衝著他露出了個猥瑣的笑意:“怎麽把小媳婦一個人丟樓上?……真是不解風情啊……”


    不知道已經喝了多久,眼神迷蒙,打著酒嗝,就差一頭栽倒在地上醉死過去。


    木雲喬笑笑:“上仙何必取笑我呢,木雲喬並未成家。”


    木雲喬答得恭敬,那個被他稱為‘上仙’的人卻幹脆已經醉地半趴在地上,一隻手還死死摟著那個毫不起眼的酒壇,生怕被木雲喬搶走了一樣。


    “上仙?哪裏?在哪裏?……嗝!”


    木雲喬淡淡道:“在下也是修仙弟子。師兄是一品仙人洞的雲府真人。師兄曾說,若是路過小茶鎮,莫要忘了拜訪上仙莫……”


    木雲喬話語一落,那個本來醉的似乎不知東南西北的夥計忽然抬頭,眼光居然如鷹般銳利,仿佛可以看透人心。


    大堂裏忽然安靜下來,那人蹲在地上死死盯著他,氣氛怪異,就連一向冷靜自持的木雲喬,都覺得那一刻如墜冰窟。


    “你再說一遍?你師兄是誰?”一字一頓,咬牙切齒。


    還沒等木雲喬重複,那人霍的一下站起身來,就連身邊的酒壇子都被撞倒了,倒是把驚愕中的木雲喬給驚醒了,猶豫地看著他一眼:“雲府真…….”


    “那混蛋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居然又收一個凡人入門!!”


    那人原本一副抓狂的樣子開始怒吼,結果就叫了一聲又開始痛哭流涕,眼看眼淚鼻涕就快流到酒壇上了,那個酒壇子忽然就地一滾,變幻成了一個灰衣布袍的老頭,罵罵咧咧地爬起來:“死酒鬼!要哭滾一邊哭去!別弄髒老子的衣服!哪有半點酒仙的樣子!”


    順便踢了一腳坐在地上潑婦狀嚎啕大哭的莫虛言:“哭得跟死了爹一樣,那混蛋還沒死呢,你倒提前嚎上了!”


    莫虛言哭的鼻涕都出來了,哀怨地用灰撲撲的袖子抹了一把鼻涕,使勁捶地,先前那如鷹般尖銳的姿態是半點都沒了,轉變之快,讓木雲喬以為自己剛才是不是眼花。


    那老頭轉過身來,朝木雲喬風情萬種的拋了個媚眼,彎腰把哭成爛泥一般的莫虛言扶起來,慢條斯理地用一條不知道哪裏拿來的破布給他擦臉、整理頭發……


    木雲喬這才看清那個由酒壇變成的老頭的樣子:“氣扁鵲!”


    氣扁鵲朝他露出了個堪稱猥瑣的笑意:“有錢公子,大晚上的,怎麽丟小媳婦一個人在樓上?…….真是不解風情啊……”


    “......”


    聽說這位酒仙大人風流多情,遺世獨立,放棄飛升的機會而甘願選擇百年的自在日子,沒有比他更不羈的神仙了,如今看到真人,木雲喬覺得這是不羈有點過頭了。


    莫酒仙見沒人理會他,嚎哭地更厲害了:“那個混蛋怎麽就這麽不想活了?堂堂一個戰神!幾百年前為了個凡間的女子才被打入輪迴!這才過了幾百年?!幾百年?!這麽快又不想活了!”


    氣扁鵲柔聲安慰:“那迴輪迴結束不又讓他重返仙山了麽。”


    “……你知道什麽!堂堂一個上仙成了個散仙,還不如麵壁個幾百年呢!”


    “許人家就高興這樣……”


    “我不高興!我不高興!這迴要是出事,我又得等幾百年才能拿到新的釀酒方子啊!”莫虛言哭得天昏地暗,捶胸頓足。


    他難過的原來是這個。


    木雲喬一言不發地站在那裏。


    等莫輕言哭夠了才緩緩道:“晚輩此次繞道小茶鎮拜訪,便是想尋求答案……”


    “上仙所說的幾百年前的凡間女子,是否是我母親?——家母未曾出閣之時,閨名上官碧。”


    莫虛言臉色慘綠:“原來你是碧丫頭的兒子……我就奇怪為什麽你身上有半仙體質——原來你是碧丫頭的兒子。那個碧丫頭,果然還是一如既往的任性胡鬧啊……”


    話音突然斷開,木雲喬愕然望著莫虛言徒然變色的臉,他站了起來,朝木雲喬這裏走了幾步,伸手似乎想抓他,下一刻卻忽然後腦勺被人重重一擊,頓時頭昏眼花的倒了下去。


    氣扁鵲丟下手上的板凳,拍拍手上的灰塵,衝著木雲喬風情萬種的一笑:“淡定,這個死酒鬼半點用都沒有,以為困住了你就什麽事都沒了——若是這樣有用,早幾百年這法子就用在碧丫頭身上了,還等到現在?”


    他從飯桌上抽出一把筷子,往空中一拋,落地之時瞬間化作十幾個灰衣夥計,跟莫虛言的小二裝扮一般無二。氣扁鵲指指地上:“把這個沒用的酒鬼抬迴房間去,落上鎖,明天一整天都不許放他出來。”


    這一手通靈之術用得極為漂亮。


    他隻在一品仙人洞的時候見他師兄用過。


    那是他第一年在外慶賀生辰,悶悶不樂,雲府真人為了哄他高興,用枯枝水窪變成大唐梨園,將落花幻成美人,為他一人舞《霓裳羽衣》——絲竹繞耳、羅裙翩然,步搖叮當,長袖流雲,當年獨君王可觀的絕世美景,如今隻為他木雲喬而再現。


    那是他第一次接觸真正的仙家法術,震撼自是不必說,原來天下之大,並不止於一個臨安鎮。


    雲府真人的目的達到,自此,木雲喬果然不在鬱鬱寡歡,而是專心研習仙法,修心養性,隻為靈力大勝,有望擋住十二年後的天譴。


    然而不過七年,青鳥送來消息,安月華有難。


    木雲喬不顧一切重迴凡塵,七年修為,功虧一簣。


    正在愣神之際,氣扁鵲的聲音響起,帶著不加掩飾的笑意:“坐下,一起喝酒。”


    木雲喬迴神才發現莫虛言早就不知所蹤,破破爛爛的大堂已經煥然一新,破爛的地板變成了芳草綠蔭,缺胳膊少腿的桌椅長出了枝條生出了花葉,那些筷子變成的小二也依次上前,將美酒瓜果一一擺好,才悉數退下。


    氣扁鵲拍拍身邊的軟墊:“小茶鎮偏得很,久不曾有故人來了,雖然你我並未有過什麽交情,但好歹也可說上幾句話。”


    木雲喬走上前,在氣扁鵲對麵坐下:“前輩也認識我師兄與娘親?”


    氣扁鵲淡淡道:“與你師兄交情不過百年。當時雲府真人因故被貶下凡,成了肉體凡胎,而我不過就是他隨手拋下的一個酒壇。後被那個酒鬼給拾了去,沾染了靈氣,久而久之,就成了這幅樣子。”


    說完一仰頭,一碗酒落了肚,說來也奇,那酒碗剛剛見底,一眨眼的功夫,又滿滿當當,酒香四溢。


    氣扁鵲說的含糊,木雲喬也不知道他到底算是仙還是妖,見氣扁鵲笑眯眯看著他,眼見是不能推脫,索性端起酒碗一口氣喝下。


    氣扁鵲又笑了一下:“也是爽快人。不過就不知道酒量如何——雲府真人可是千杯不醉的。”


    莫虛言既然是酒仙,自然手中有不少仙家佳釀。


    那酒木雲喬一入喉就知道不是凡品,味香醇美,但是凜烈程度也不是凡間的酒可以比較的。


    氣扁鵲本來就是個酒壇子,自然不用講究酒量如何,但是木雲喬卻不行,才幾碗酒下肚,漸漸的,就開始頭暈眼花,手也開始顫抖,一碗酒有大半都灑出來了。


    氣扁鵲神清氣爽站起身來,笑眯眯道:“我說過那個酒鬼沒用處,又心軟——凡體成仙的人,就算是修成了仙胎,照樣也是免不了如凡人一樣心軟。照我說,你的所謂天劫根本不是針對你,而是針對雲府真人。”


    “上官碧不過就是小小下仙,天雷一劈了萬事。何必大費周章累及你身?不過天帝要尋個借口處決了雲府真人,他們明知雲府真人不會坐視不管——九天之上的天神,原來一個個都是小肚雞腸。”


    “九天上的天帝一直不喜雲府真人,把他貶為散仙還猶自不夠,非要他受輪迴苦楚不可麽?你不過是他們的借口,微不足道。可是如果你現在死了,他們又隻能等待下一個借口了,又是不知道要過幾百年。”


    木雲喬頭昏眼花,氣扁鵲的話悠悠然然飄入耳朵裏,在他腦中轉來轉去,卻又抓不住的飄忽不定。舌頭仿佛被定住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氣扁鵲笑眯眯地摸到一個果子,似笑非笑的看了木雲喬一眼,柔聲道:“你喝了我的‘昨夜東風’,痛感失靈,即便萬箭穿心就不會覺得痛苦,這樣也算我對得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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