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爾問完,廳內滴漏可聞,公老爺保養得宜的麵容上,是被女兒戳穿真相後的烏青色,心中滋味當真不好受。


    他再敷衍抑或是拒絕承認,在聰慧睿智的莊爾跟前亦像是班門弄斧。


    “你……”他淺淺的歎息後,終是承認下了,“你都知道了?”莊爾對這山吉鎮上的事,一向是十分上心。


    莊爾語氣平和起來,甚至都沒有責問,這同她一如既往的教養與品性相關,她多數時期,是不會生氣的,她說道:“父親做事謹慎,可我也不笨,昭昭與荀煙耳聰目明,府裏的風聲,無論大小如何,她們都會去過問。”


    “父親,我倒是要問一問你,我們公府滿門上下的性命,你是否還要顧及?我們公府百年來的榮耀,你是否已棄之不顧?”


    “莊爾……”公老爺被詰問再三,已麵露虛色,對道:“我是否太過自私?”


    莊爾搖搖頭,迴道:“父親,我隻望你顧念全局,曾經的往事,我並不知曉,所以……我迴答不了你的問題。”


    公老爺陷入沉思,他何嚐不明白,他的舉動,做之無意義,為何費力不討好的事,他還甘心去做呢?


    因為……曾經力薄,護不了她所珍視,想著餘生可以庇佑她,隻是……


    她或並不希望他如此做。


    他不求迴報,無私奉獻,僅僅是因為……他所願意而已。


    “父親,”莊爾將他從迴憶中喚醒,說道,“事情得想辦法去了結,如果還是徘徊在過去中無法自拔,那這麽多年的蹉跎歲月,豈不是白挨了。”


    “父親平日裏敦敦教誨,我與小喬未有忘懷,那些教導我們的話,父親為何自己不明白?”


    “驪師傅她有自己的想法與人生,沒人能幹涉的了,望父親明白。”


    公老爺終究被動搖了,歎道:“莊爾你說的沒錯,是我執念了,你這就去鞭策閣中將她帶出來,這日後的路……還得歸她自己。”


    公老爺放棄了控製,而與他一同放棄的,還有事態的發展,這股浪潮又將被引去何方?


    “是。”莊爾點頭應聲,她的眸輝恢複透亮,這山吉鎮的萬般局勢,會否發生變化?驪師傅是否就是這個眼,這個突破口?


    一切的一切,還不好說。


    莊爾出了碧璽園,仰望天空時內心無比悵然,她如何會知道那些過去?可即便沒有親曆、聽聞,她亦能想到……人啊,總是會有些執念,誰都不能幸免。


    她似乎還在等待,她站在萇宛橋上,看著流水涓涓,她拋撒了一點魚餌,直至昭昭快步過來,說道:“小姐,蕭掌櫃來了。”


    這會上門實在突兀,莊爾迴眸,問道:“他是找我有事?可能,是為那事而來吧……”


    昭昭見她碗裏的魚食撒的不多,便在旁耐心等著,誰想莊爾遞在她手中,用絲帕拂拭兩下後,說道:“讓他與我一起去鞭策閣吧,他定會感興趣的。”


    鞭策閣乃公府設立的禁地,數百年來無一例外,由是莊爾未曾踏入過,蕭定恆見莊爾約他這裏等,心中奇怪。


    莊爾從他身後走過,音聲在四周迴蕩:“昨晚你們在湖山春設宴,與東芝一道……見了施施,是嗎。”


    蕭定恆本是想告知她實情,誰料莊爾像是明白些什麽,他目中這座鞭策閣散發出怪異的氣勢,他說道:“本不想瞞你,這次我過來……”


    莊爾眼中的鞭策閣是巍峨大氣,氣拔山頂,她打斷他道:“驪師父,在裏麵。”


    她起步朝鞭策閣而去,它的陰森與恐怖曾給她幼年留下不好的印象。


    蕭定恆緊隨於後,兩人均是聰明之極的人物不必過多言說,莊爾麵前的一堵門黑不溜秋的,這鞭策閣久經風霜洗禮,如今變成這般模樣,也不足為怪。


    她上前拎起門上的銅鎖,“咚、咚、咚——”尋常的三聲敲響。


    鞭策閣內開門的老者一把胡子花白,他兩眼昏花,聽力卻出奇的好,躬身駝背問道:“你們所來是為何事?”


    莊爾見屋內幽洞洞的,照明的燭光毫無半盞,瞧不出個明確路徑來,與他說:“父親讓我來,帶驪師父出去。”


    “哦、哦——”他眯眯眼,點點頭後自顧自的返了迴去。


    莊爾一開始以為老者會將帶驪師父出來,不曾想,過來一個蒙麵黑衣人,對她道:“人在裏麵,隨我前去。”


    莊爾指指一側的蕭定恆,慢條斯理的同他道:“他要與我一起進去。”


    “無妨。”黑衣人毫不憂心,扭頭往裏走去,莊爾示意蕭定恆跟上她的腳步,在鞭策閣裏,她這個公府大小姐的頭銜是不頂用的,若非如此,她何須請父親同意?


    莊爾在通向幽黑的地下通道時,同蕭定恆小聲解說道:“鞭策閣是我們公府的禁地,我之前未曾來過,今日本是想讓見見驪師傅,現在想來,是我唐突了。”


    她哪知此地幽暗至此,不知他心中害不害怕。


    隻見溫熱的手掌覆了上來,蕭定恆緊緊的握住她的手心,說道:“無需替我擔心,我知你帶我來的目的。”他怕她放開,手心反而緊了緊。


    莊爾原是一愣,繼而心扉上有股暖流湧出,她說道:“是我多心了,本以為你會害怕。”


    畢竟這鞭策閣打小就是她們被恐嚇之地,多少年了她仍心有餘悸。


    蕭定恆沒有言語,她們在黑衣人的帶引下,來到一處地牢最裏間,四周鑿得像個穴洞,卻不潮濕昏暗。


    隱隱的,地上背對著他們坐著一位女子,她披頭散發,一副落寞消瘦的背影。


    這與莊爾印象裏那位留有風韻與才華的驪師父相去甚遠,她不禁喚唿道:“驪師父?”


    驪溱仿若驚夢中被喚醒,如果她有夢的話,那一定是個美好的夢,因為莊爾見到她轉身麵對她們時臉上熟悉的笑,雖然麵上沾了灰塵,雖然她現在很邋遢,但遮不住她原本的音容笑貌。


    “啊,是莊爾。”驪溱散落的眸神聚焦在她身上,說道:“你父親讓你來將我放出去,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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